可再一想到,它就是曾經給自己留下過壞印象的黑霧,這反差結合到一起,讓未眠一時無法從容應對。
而未眠在基地的十九年裡安靜孤僻,幾乎不與人交流,尤其是在頭頂長出黑山羊角後,更是極力減少在他人麵前的存在感。
哪怕對方是人類,碰上這類事情未眠也會不知所措,更彆提眼前的是一個不會說話的怪物。
彆扭的情緒持續到了夜裡,藤蔓照例纏上未眠的手腕,和他一起睡覺。
以往未眠很親近藤蔓,總是會把手抬起來放在臉側的位置,這一次卻放了下來。
藤蔓對此不滿,重新爬到側躺著的未眠眼前,用尾部蹭他的臉。
未眠微微偏過頭,沒能完全躲開,他帽簷下的雙眼小心翼翼看著藤蔓:“……睡吧?”
他可以把當初差點在夢中窒息而死的事情暫時忘掉,或者不去深究緣由,反正他自從進了這片樹林,遇到的怪事就沒斷過。
藤蔓置若罔聞,一直蹭到未眠臉上那一小塊皮膚泛起淡淡的薄紅,才收回尾部盤成幾圈安靜下來。
未眠鬆了口氣,閉上眼努力讓自己不去想太多,漸漸陷入熟睡。
然後,他又做夢了。
不再是令他產生安全感的石洞,而是昏暗不清的虛空與四處湧動的黑色霧氣,未眠頓時慌了神。
他感覺到身後有人,轉身時被緊緊抱住,力道勒得他喘不過氣。
未眠幾乎是瞬間想起一些不好的回憶,試圖掙脫禁錮。
但當他抬起頭,卻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未眠掙紮的動作停住,愣道:“是你?”
是前兩次他夢裡出現過的人,不同於黑霧總是模糊不清的身影,這人長著一張清晰且好看的臉,曾為他治療腿上的傷,還給他送過一朵花。
進入夢境之後,一些被未眠遺忘了記憶慢慢浮現,逐漸取代剛才的不安與慌亂。
見到未眠不再掙紮抗拒,黑霧滿眼的鬱結之氣稍有消散。
他因為下午以及晚上臨睡前,感受到未眠對他隱約的排斥而不快,卻不知道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是不喜歡藤蔓了嗎?他喜歡今天那隻蟲子?
黑霧暗紅的雙眼微垂,目光沉沉地看向未眠。
未眠當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隻是覺得他好像有點不高興。
他抬起手,想碰一碰黑霧的側臉,半路卻又縮了回去。
未眠望著他,問道:“你怎麼了?”
黑霧沒有回答,未眠縮回去的手又被他抓了起來,握在手裡或輕或重地捏著他的指尖。
未眠看著兩人相連的手,臉頰慢慢爬上紅暈。
他不自覺地想要靠近眼前的人,又因為沒有類似的經驗而遲疑,過了半晌抬起頭,表情因為緊張而有些嚴肅:“不要不開心。”
這句話極大地取悅了黑霧,他沉默一瞬,將未眠拉進懷裡,另一隻手輕輕捏住他的後頸,指尖在衣領下撫過,碰到一截光滑的背部。
黑霧回道:“好。”
他說話間湊得極近,吐息擦過耳垂,似乎還有一點柔軟的觸感碰了一下。
未眠的臉更紅了,他悄悄扭頭,看了看這張近在咫尺的臉,再次問了一遍最初的問題:“你到底是誰呢?”
話音剛落,四周徒然出現無數翻湧的黑色霧氣,填滿未眠視線內的所有空隙,唯獨在兩人周身空出一圈沒有靠近。
夢境中的未眠雖然不夠清醒,早已把絕大部分記憶忘在了腦後,卻還下意識地不想接觸到這股霧氣,同時在他的認知裡,眼前的人是安全且可以親近的。
他有些不安,往黑霧懷裡縮了縮。
這些越來越興奮、無聲沸騰的霧氣,仿佛正是在回答著他的問題,又像因為他意圖窺探不該知曉的答案,憤怒地想要將他撕碎和吞噬。
未眠默默把臉埋得更低,隻露出一雙帽簷下的眼睛怯怯地望著四周。
黑霧安撫一般,用掌心輕柔順著他的脊背:“你會知道的。”
這個夢十分短暫,預感到夢境即將結束時,未眠眼中流露出不舍。
他很難形容自己的情緒,隻是問:“我明天還能再見到你嗎?”
——當然可以。
黑霧抱著未眠,手臂隔著寬大的外套圈住他纖細的腰,應道:“嗯。”
得到肯定的答複,未眠意識開始模糊。
很快,他睜開雙眼,看見身側熟悉的石壁。
一旦醒來,夢裡許多細節又遺失了大半,但這一次夢中人的臉變得更加清晰了些。
不僅如此,他還記得自己想要親近那個人的念頭,和最後還能再見的約定。
未眠仔細回憶了兩遍,確認自己沒記錯。
其實他在臨睡前,還有些擔心黑霧會不會進入他的夢境,雖然以前和藤蔓一起待在石洞裡的時候沒發生過這種情況,但現在他知道了藤蔓就是黑霧,心裡總忍不住會想,結果並沒有。
好像……是沒有出現過。
未眠轉過頭,正好看見藤蔓挨過來蹭他的臉。
他沒有動,卻在藤蔓想要纏上手腕的時候先一步爬了起來,一邊道:“今天起晚了……我去把果子拿出來曬。”
藤蔓的動作凝滯,在原地安靜停留了一會兒,才慢吞吞跟著出去。
—
昨天打回來的水用來擦身,早就用完了,未眠還得去一趟湖邊。
從這裡直接過去,最近的一條路會經過信徒死亡的地方,他想特意避開,但怕在林子裡走丟浪費時間,沒有繞太遠。
靠近那一側時,未眠忍不住遠遠望了一眼,卻發現信徒的屍體好像不見了。
他低頭看向手腕上纏著不動的藤蔓,想起那次看見拖著屍體丟到樹林外的蜘蛛。
未眠猶豫了一下,收起好奇心繼續往前,來到湖邊看見了隨意丟在草叢裡的背包。
一開始他還以為又有人類進了樹林,走進發現背包上沾了不少血跡,附近也沒有任何人影。
未眠仔細回憶,想起昨天變異成信徒的那個人,背上是背著什麼東西的,後來的事情發生得太快,他根本無暇顧及彆的。
現在那人已經死了,背包裡如果有用得上的東西,自己倒是可以收起來。
未眠在心裡默念了一聲謝謝,蹲下來打開背包。
藤蔓見狀鬆開他的手腕垂落地麵,在一旁等待。
背包裡的東西不多,有一套深色的乾淨衣服看起來還挺新,還有兩個小罐子裡裝著慢慢的肉乾,未眠打開聞了聞,吃了一塊最小的。
肉乾很硬,味道也不怎麼樣,但卻是未眠這段時間以來唯一嘗到的肉味了。
他很想再吃一塊,又舍不得,重新蓋好罐子如獲珍寶般放進口袋。
剩下的是一塊刻有字跡的金屬牌,和一張地圖。
金屬牌上刻的是一個名字,下方還有兩行字,分彆是“異能:火係”和“基地:長川”。
這種金屬牌,未眠在席城見過類似的,是新人類獨有的東西。
他們外出時若遇上危險沒有回來,牌子被其他人找到一是能確認身份,二是如果沒有找到,這牌子就當是一個簡易的墓碑,與屍骨一起埋在某處。
未眠翻看手裡的牌子,心裡感到疑惑。
其他基地的新人類有這類身份牌很正常,可是這個牌子,是昨天那個人的?
他如果是新人類,又怎麼會變異成信徒。
未眠想不通,暫時把牌子收了起來。
最後是那張地圖,圖紙是一種布料,上麵畫得滿滿當當,夾雜不少地名,正中央有個單獨放大的圖標,寫著“伊甸園”三個字。
未眠看著那個圖標,臉上的神色又是一愣。
他皺著眉看了許久,突然解開外套的幾顆扣子,將內裡穿的衣服拉上去一點,露出肚臍上方的一個胎記。
胎記看起來像一隻正往下俯衝的鳥,口中銜著一個圓形的東西。
而這個胎記,和地圖上的圖標幾乎一模一樣。
未眠既不解又迷茫,這是巧合嗎?
皮膚上的圖案邊緣線條十分清晰流暢,其實一點都不像胎記,反而像後來印上去的,但這印記自未眠記事起就存在,他從來沒有聽母親提起過,所以也不怎麼在意。
藤蔓遊了過來,蹭蹭未眠腰間露在外麵的皮膚,未眠心不在焉,推開它拉下衣服。
這張地圖,未眠也單獨收了起來,僅剩的一個空背包未眠還舍不得扔,於是放進湖中和水草綁在一起,泡一泡上麵的血跡和血腥味。
那套衣服未眠舉起來看了一下,對他來說稍微有一點大,但也能穿。
他想把身上的衣服換掉,趁現在太陽大,換下來的衣服馬上可以洗完曬一曬。
隻不過有藤蔓在身邊,未眠有點不自在。
他抱著衣服,對藤蔓說:“你在這裡等我,我一會兒就回來。”
藤蔓安靜匐在岸邊的草叢中,沒有任何表示,未眠獨自走到樹下,見它沒有跟過來。
他將手裡的衣服先掛在樹枝上,開始解外套的扣子。
這時候,一點輕微的響動從上方傳來。
未眠抬起頭,看見一隻身後長著尾巴的小動物,正蹲在樹枝上打量他。
未眠睜大雙眼,手上的動作停住。
這是一隻灰色的鬆鼠,未眠曾在基地見過這種動物,它們有時候會溜進來偷食物,見到人就跑。
而眼前的這隻不僅沒有跑,還一邊探頭探腦,抽動鼻尖在空氣中嗅一嗅,一對小爪子想攀住未眠的帽子。
帽簷是軟的,未眠怕它抓不穩會摔下來,試著向它伸出手。
小鬆鼠一點都不怕未眠,從樹枝跳到未眠張開的掌心。
它低頭啃了啃未眠的袖口,發現不能吃,又重新回到了樹上,穿梭林間很快跑遠。
未眠望著鬆鼠離開的方向看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脫下外套。
而這一幕,都被岸邊的藤蔓注意到。
作者有話要說:鬆鼠,危
這章字數有點多,寫得也慢,來晚了or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