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眠沒有看見,鬆鼠雙眼中溢出一絲黑色的霧氣,漆黑的瞳孔變得空洞。
霧氣無風飄動,未眠半夢半醒間直接墜入夢境,他動了動身體,右手被人牽了起來,輕輕捏住指尖。
“你受傷了。”
“什麼?”未眠抬起頭打了個哈欠,看向自己完好無損的手指,“沒有啊。”
黑霧緩緩撫過指尖頂端,上麵的一個小紅點立刻消失不見。
未眠遲鈍的大腦才回憶起來:“唔……今天吃魚不小心弄的。”
魚?
黑霧知道這是蜘蛛準備的,原以為未眠不會喜歡,因為當初他拒絕了自己送去的兩條魚。
沒想到現在,他又接受了蜘蛛的魚。
黑霧臉色越發鬱結,緊緊抱著未眠:“喜歡魚?”
未眠隻當他問的是喜不喜歡魚的味道,猶豫著說:“……不好吃。”
他此時在夢中,心裡想的是什麼就直接說了出來。
魚的味道和他想象中的相差太多了,他今天還整整吃了三條,吃到最後感覺渾身都是一股焦味,又舍不得扔掉。
這可是他收到的禮物,要不是魚骨容易散架,未眠甚至有把吃剩的魚骨保存起來的衝動。
和以前第一次收到藤蔓送來的果子時一樣,他既不敢相信,又潛意識得認為不會有下一次了。
“但是……”未眠又說,“我烤的魚也不好吃。”
所以更沒什麼好嫌棄的。
“我以前見過廚房做的魚湯,特彆香,”提到食物,未眠被勾起了記憶,眼底藏著向往,“還有水果罐頭,新鮮的肉片,我都沒有吃過。”
還有很多東西,他都快想不起來長什麼樣子了,未眠的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後幾不可聞。
黑霧默默聽著,不知在想什麼,半晌後“嗯”一聲。
未眠又打了個哈欠,不再去想吃的,把臉埋進黑霧懷中:“要摸角。”
黑霧調整姿勢將他抱好,摸上他頭頂的小角。
—
第二天一早,未眠是被臉上溫熱的觸感弄醒的。
有什麼濕潤的東西貼著他的臉頰蹭動,有點發癢,未眠睜眼扭頭一看,是小鬆鼠正在舔他。
他摸了摸臉上被舔過的皮膚,坐起來將小鬆鼠抱進懷裡,低頭捏捏它的耳尖:“早。”
小鬆鼠用前爪抱住他的手指,又在上麵繼續舔了舔。
未眠腦海中殘留著一絲印象,知道小鬆鼠是昨晚回來的,不確定具體是什麼時間。
他撫著小鬆鼠背部的毛發,一邊道:“你好聰明,知道我在這裡。”
動物應該都非常厲害的嗅覺,沿著他的氣味找到石洞,似乎也不是什麼難事。
未眠一邊順毛,注意力轉到了小鬆鼠身上。
不知為何,未眠感覺它尾巴上的毛發不再像昨天那樣蓬鬆,有好幾塊地方粘到了一起。
未眠用手順了一下,反而讓尾巴看起來更禿了。
他有些心虛,想了想抱起小鬆鼠:“我帶你去洗個澡好不好?”
然後在湖邊曬曬太陽,或者去吊床那裡也可以。
小鬆鼠乖巧趴在未眠懷裡,依舊喂什麼都不吃,未眠隻好放棄,帶著它去湖邊。
他經過枯枝蟲經常出沒的草叢,沒看見熟悉的身影,照例留下一顆曬乾的果子。
等未眠走遠了,綠油油的葉片中間才探出一截枯枝般的腦袋。
來到湖邊,未眠又看見了一包白色的東西,擺放在不遠處的石頭上。
不用猜,肯定又是烤魚。
這一次的分量要小許多,未眠解開布網,裡麵隻放了一條,還微微冒著熱氣。
未眠先洗了臉,坐在岸邊吃魚,特意撕下來一塊喂給小鬆鼠。
小鬆鼠低頭聞了聞,還是不吃。
未眠歎了口氣,徹底沒了喂它的想法。
而且小鬆鼠昨天離開,夜裡才回來,可能早就在外麵吃了不少食物。
吃了魚,未眠才開始給小鬆鼠洗澡。
他讓小鬆鼠趴在岸邊,用自己的毛巾沾了水,一點一點擦拭它身上的毛發。
擦完身體和尾巴,未眠拖著小鬆鼠的爪子將它抬起來,想再擦一擦它的下巴和肚子。
小鬆鼠全程非常乖巧,任由未眠動作,未眠擰乾毛巾上的水分,貼著它的頸部往下擦。
這時小鬆鼠轉頭盯著樹林,突然從未眠手中跳開,往前跑了幾步。
它幾乎渾身濕透,毛發不斷往下滴著水,一絲淡淡的霧氣在漆黑空洞的眼中流轉。
林間的雜草叢中,枯枝蟲顫抖著藏住自己。
它知道那個可怕的東西已經發現了它,毫不掩飾的殺意直直朝它襲來。
恐懼與死亡的氣息開始蔓延,現在逃走,恐怕已經來不及了。
枯枝蟲眨了一下芝麻眼,快速竄出草叢。
它一邊尖叫,一邊往未眠的方向狂奔,以最快的速度躲到了他身後。
鬆鼠眼中的霧氣瞬間變得更濃,卻在轉身麵對未眠時硬生生壓住。
未眠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情況,但這下應該能確定了……枯枝蟲怕的,就是小鬆鼠。
這一幕似曾相識,未眠下意識將枯枝蟲護在身後,莫名緊張地看著眼前濕淋淋的身影。
那股不安的異樣感又來了……還有剛才那一撮脫落的毛發,未眠的思緒很亂,一時不知該怎麼辦。
躲在未眠身後的枯枝蟲抱住一片衣角,確認未眠這裡是安全的,恐懼逐漸緩了過來。
小鬆鼠往未眠的方向靠近,見他將那隻難看的蟲子護得更緊,眼底露出壓抑的鬱氣。
但既然未眠喜歡,他可以勉強讓這隻蟲子暫時留在未眠身邊。
鬆鼠再次看向樹林,那裡是蜘蛛的繭潛藏的方向。
他無聲的注視讓蜘蛛在繭中縮了縮脖子,這是在怪它沒有及時趕走枯枝蟲,還是……
蜘蛛也知道未眠喜歡枯枝蟲,這種長不大的怪物對未眠幾乎沒有威脅,看著也是一幅友好的樣子,所以它一直沒有管。
隨後,它看見黑霧操縱著鬆鼠的身體,鑽進樹林中離開了。
他一定又要離開樹林去彆處,蜘蛛再看向岸邊的未眠,他正將枯枝蟲捧在手心,和它說著話。
“沒事了,小鬆鼠它……”未眠安撫了一句,胡亂編了個理由,“它隻是脾氣有點怪,不會傷害你的。”
枯枝蟲抖了抖瘦弱的肩膀,半點都不信。
—
夜色將至,距離樹林不遠處的廢墟區,有四個人結伴而行。
他們身上的衣物顏色一致,樣式也差不多,有兩個身材高大的人身上都背著體積不小的背包。
還有另一個人,站在不遠處高高的廢墟堆上,拿著一個自製的望遠鏡查看四周。
片刻後他收起望遠鏡,轉身跳下廢墟。
“前麵有片樹林,”他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拿出紙和炭筆,在上麵的簡易地圖上畫下標記,詢問同伴:“直接穿過去?”
有兩個人正在搭帳篷,一個留著短發年輕女人望向他所指的方向,擰開水壺:“繞開吧,誰知道裡麵會有什麼鬼東西。”
這片區域到處都是廢墟,中間徒然出現一片樹林,怎麼看怎麼詭異。
不確定底細的地方,最好離得遠一點。
帳篷隻搭了一個,幾人分配好守夜的順序,其中兩個人先一步進入帳篷休息。
與此同時,未眠躺在石洞裡,還沒有睡著。
他反複想著白天小鬆鼠的異常,又後悔不該讓它就這麼離開。
洗澡洗到一半,它身上還滴著水,一定不舒服,不知道今晚還會不會回來……
未眠暗自歎息,在狹窄的石洞裡歎了口氣。
今晚夜裡的溫度還比平時更低了,冷風一陣一陣地吹,好在洞口的雜草足夠厚實,未眠穿著外套並不覺得冷。
他伸手拽住一片葉子,心不在焉地捏在手裡。
這時候,外麵的草叢突然窸窸窣窣地響,隨後一個熟悉的灰色腦袋探了出來。
未眠睜大雙眼,幾乎不敢相信:“你……”
他立刻坐了起來,伸手碰了碰小鬆鼠,感受到一片冰涼。
它真的回來了,可是狀態看著好像不太好。
在微弱的光線下,小鬆鼠原本就不再柔順蓬鬆的毛發更是粘成一團,不知是不是因為白天洗完澡沒有及時擦乾的緣故,尾巴耷拉在地上。
它鑽了進來,雜草重新蓋住月光,石洞內的視線昏暗,未眠看不清楚彆的細節。
小鬆鼠爬上了他的膝蓋,低頭蹭蹭他的手,冰冷和帶著一點濕潤的觸感讓未眠手一顫。
他來不及思考太多,趕緊用之前洗好曬乾了的衣物包住小鬆鼠的身體,試圖讓它暖和一點。
“你今天去了哪裡?”未眠有些自責,“對不起,我不應該給你洗澡的。”
白天的太陽很大,沾了水的毛發即使沒有擦乾,也不該是這個樣子的,未眠便覺得是自己的原因。
小鬆鼠聽見他說話,掙紮著想從衣服裡鑽出來,被未眠緊緊按住。
“彆動彆動,”他安撫一般拍了拍它的背部,“你身上太冷了,等明天太陽出來,我帶你去曬一曬……”
可是這樣被緊緊包裹在一堆布料裡,就不能碰到未眠了。
小鬆鼠眼中慢慢溢出黑色的霧氣,石洞裡光線太暗,未眠沒有注意到。
未眠重新躺下,將小鬆鼠抱在懷裡,摸了摸它緊貼在身上的毛發。
現在天黑了,也不好在林子裡生火,隻能等天亮後再說。
未眠心事重重地閉上眼,他睡得不安穩,在夢境裡醒來時意識也不太清醒。
有人緊緊抱著他,在他耳邊低聲問:“為什麼……”
他不是最喜歡小鬆鼠嗎?為什麼好像又不喜歡了。
是因為那隻醜陋的蟲子,還是……
這聲音很熟悉,未眠艱難睜開眼,見到曾在夢中出現過好幾次的臉。
他實際心裡很不安,但一看見眼前的人,莫名就放鬆了許多。
未眠無法思考他對自己說了什麼,習慣性地依偎過去,口中呢喃:“摸摸角……”
身側人的氣息凝滯了一瞬,掌心撫上一對角。
未眠這才靠在他的頸側,呼吸慢慢平緩,沉沉睡去。
翌日,天剛蒙蒙亮時,未眠就醒了。
他感到懷裡的東西動了動,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小鬆鼠扒開衣服跳了出來。
它來到未眠眼前蹲下,低頭蹭了蹭他的側臉,瞳孔外遊蕩著一絲尚未收回的黑色霧氣。
反應過來的未眠瞳孔驟縮,一把將它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