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夏暁剛才那一番亂說前言不搭後語,卻也不算市井粗俗。世家大族講究,女眷也要通些文墨。周斯年想著,既然要了人家身子,就沒必要揪著人家的短處膈應自己。
至少,這姑娘說話還算文氣。
“可有習過字?”他又問了一遍。
夏暁想了下,她認得所有簡體字,連猜帶蒙的也能猜出不少繁體字。看寫樂譜什麼的都很溜,怎麼著,她應該算是識字的吧…
於是,猶豫地點了點頭。
周斯年點頭:“可有讀過什麼書?“
藏在袖子裡的手扣了扣另一隻的手腕,夏暁耷拉著眼皮:“沒讀過什麼,也就《論語》,《左傳》,《史記》之類的吧。”
周斯年:“…”
夏暁翻了翻眼睛看他,‘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這句話就是出自《論語》啊!
沒毛病。
”…若是日後覺得日子枯燥難熬了,這屋裡的書,你可以翻著看。”
默了默,周斯年應道。
撂下這一句後,兩人之間,又恢複成尷尬的寂靜。
對麵的人又重新執起書,看樣子看得還很專心。夏暁眼
角一抽一抽的,捧著茶杯慢慢地啜著,不敢輕易開口。
許久,相顧無言的對坐著,她又覺得難受。
沒一會兒,手裡的茶杯就喝的見了底。夏暁放下空杯,沒人續杯又沒人講話,對麵那人跟入定了似得一動不動。她又正襟危坐了會兒,屁股怎不住挪了挪,跟底下長了針似得,坐不住了。
好在周斯年看了一個時辰就起身,換了衣裳走了。
他人一走,夏暁立即鬆了一口氣。好似壓在身上無形的壓力撤走了一般。無關周斯年的脾氣秉性,隻要他人在這兒,她就覺得有壓迫感。
低人一頭地討飯吃,夏暁心再粗也無法做到心安理得。
三月的柳絮盛季,隨著乾冷的春風吹撒的到處都是。彆於其他區的喧鬨繁華,京城南邊的巷子裡靜悄悄的。大白天的,這些個雕欄畫棟的小樓個個閉門關窗的,似乎都在歇息。
空蕩蕩的街道上,隻有一兩個含首縮胸的漢子懶洋洋地打著哈氣。
南巷最大的聲色場所後院,一間脂粉氣濃厚的屋子裡,夏花正雙手抱膝地縮在床裡頭。纖細的肩膀顫顫巍巍的,像個被逼上絕路的小動物,不敢對外伸爪又苦於孱弱,細碎的哭聲止不住地從她捂著臉的手下傳出來。
驪媽媽靠在貴妃椅上,閒閒地打扇,身後還立著兩個雙丫髻的小丫頭給她捶肩:“夏丫頭啊,不是媽媽我說你。都被賣了身了,你哭也是賣,笑也是賣。又有何苦犟著給自己罪受?”
這裡是京城最大的青樓,摘星樓。
而說話的,是摘星樓裡五個管事媽媽之一的驪媽媽。她從摘星樓主事人明眸手裡接下夏花調.教,已經有大半個月了。
夏花一進樓,就被她截下來了。
她是一早看準了夏花的,驪媽媽覺得,這姑娘生的頗有種叫男人憐香惜玉的弱氣,若是栽培的好,以後就是她的搖錢樹。畢竟那通身的嬌弱勁兒,那水靈靈閃動的一雙純淨的眼兒,就是叫身為女人的她都看了心疼。
可是,調.教了大半月下來,除了滿耳朵揮之不去的啜泣聲,半點進展都沒有。
這姑娘怎麼這麼倔啊!驪媽媽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也不知這姑娘那兒來那麼多淚水,都哭了這麼些日子了,還能哭的出來。
壓了壓肩上丫頭的手,丫頭停下。
驪媽媽直起腰,苦口婆心:“這裡的都是身世坎坷的姑娘家,你被賣進我摘星樓,也算不幸中的大善了。我們樓裡不像外頭那些下三濫的,有些姑娘家本事,不賣身也能求得一席之地。”
她起身走到床邊,“你若是不甘心就聽話,學些旁的本事。隻要你對得起明姐姐出得那三千兩白銀,樓裡沒有人會為難你。”
夏花肩膀一動,怯生生地抬起頭。
精致的五官,配著紅彤彤的眼兒,真是叫人憐惜到骨子裡。
她嗓音細細的:“學什麼?”
驪媽媽見她終於開口,臉上一喜,快步過來靠著床邊坐下:“媽媽也不跟你說虛的。我們樓裡,有些年歲大的沒贖身的姐妹,她們有的善歌,有的善舞,個個都是有真本事的。我也不逼你,你若是不願賣身子,可以試試走這條路。“
夏花心裡慌,小心翼翼地往後挪了挪,不敢靠得太近。麵上不顯,其實她心裡也清楚,曉得這人對她的忍耐心,今日就到頭了。
“可是,我打小沒見過,我不會。”
“不會可以學啊!”
驪媽媽眼睛犀利地掃了兩眼夏花的腰,半晌,她點了點頭道,”媽媽呢,可以給你去明姐姐那兒求三個月時間。這三個月,學到多少,能不能靠本事站直腰板,就看你資質了。”
打量著夏花這楚楚動人的精致臉龐,驪媽媽歎了口氣,她的善心到這兒為止了:“夏丫頭啊,媽媽我能幫你的,就隻有這麼多。若是你沒本事賣藝不賣身,以後該怎樣就得怎樣。”
夏花的眼睫顫顫一抖,兩顆淚珠就滾滾地落下來了。
她吸了吸鼻子,細弱地應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