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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申時越近,往回的趕的人也越多。
有的人急急忙忙往回趕,有的閒庭信步,走走停停,時不時還停下打幾隻兔子野雞。
一行人從此經過,見漢王一行人停留在原地,似乎並不急著往回趕。隊伍中一個少年想驅馬上前說話,被他身邊比他年長一些的藍衣青年拉住。
“你乾什麼?”
“快到申時了,漢王殿下竟還在此逗留,我……”
“用你去多話,快走吧。”見他這弟弟似乎還有些沒明白過來,藍衣青年又道,“人家不走,定有人家的用意,你上前湊什麼熱鬨?”
見弟弟還是不解,藍衣青年讓他跟自己走,同時解釋了這些皇子們的例行操作。
總的來說,皇家所辦的冬狩,雖為挑選京中驍勇兒郎,但首狩這天幾乎被默認是幾位皇子們的獨角戲。
誰敢搶皇子們風頭?那些想博個出身的青年才俊們,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候出頭礙眼。當然,就是你想出頭也不一定能出,皇子們再是不堪,也不是尋常勳貴子弟能比的。
而由於在未回去之前,誰也不知對手打到的獵物有多少,所以每逢要回去之前,這些皇子們都會拖延一二,就是為了拖到對手先回去。
“可就算知道也沒用啊,總不能轉頭再去打些獵物,那時間也不夠用了。”
少年可能真是年紀還小,還有些天真淳樸,做哥哥的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地搖了搖頭道:“誰跟你說還要再轉頭打些獵物?”
“那二哥你的意思是?”少年臉色一陣變化,“該不會是我想的那樣……”
藍衣青年不說話,驅馬往前走,弟弟忙跟了上。
“可那不是弄虛作假?陛下難道不會發現?若是發現了怎麼辦?”少年詫異之餘,還有些失望,“虧我還覺得漢王鳳儀過人、英勇無雙,沒想到竟是這樣。”
“行了,這種話可不要亂說,這些皇子們也是有真才實學,若是平時他們也不屑弄虛作假,隻有……”
“隻有什麼?”
藍衣青年壓低聲音,“隻有皇子們互相較勁時才會如此。此事你不要亂說,我也隻知道這一次,那次趙王殿下和秦王殿下互相較勁,東陽郡王把自己的獵物給了趙王殿下一部分,不過那次趙王還是沒贏。”
趙王娶了陳王之女,東陽郡王乃趙王妃之兄,妻兄幫一幫妹夫這也不意外。
“總之皇子們聚在一起的時候,就是是非之地,我們這等出身還是遠離最好。”
少年點頭,顯然聽進了哥哥的話。
又往前走了會兒,少年又問:“那二哥你說漢王殿下在此等誰?”
“那誰又知道。”.
漢王這次誰都沒等,他隻是等屬下給他傳信。
這次對付魏王有秦王,哪用得著他多事。
他隻想知道他那幾個好皇兄可是回去了,如今誰占了頭,他就算不拿頭籌,但也不想墊底。
此時八皇子也沒回去,他和表兄周宕也在等消息,等的消息卻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魏王。
“表兄,你說三哥這次能不能贏?若是平時也就罷,三哥今年剛回京,若是被人壓了風頭,那麵子可就丟大了。”
在這裡丟麵子,可不比其他時候丟麵子,魏王剛回京,也是正式進入京城各家以及朝中眾臣的眼底,若真在這輸給秦王,秦王的風頭可想可知。此消彼長,魏王回京後頭次露麵就遭受重挫,這對他以及魏王一係來說都是重創。
“雖然我對你三哥很有信心,但世事難說,彆的不怕,就怕不止武鄉侯府幫秦王。”周宕摸著下巴道。
孫世顯再是個紈絝,在京中也有不少交好的勳貴子弟,他這趟也來了,必然沒少打到獵物。還有秦王一脈可不光一個武鄉侯府,附庸無數。
就算把秦王一係的勢力都去掉,若還有其他皇子不想秦王露臉,在背後幫秦王呢?
不用說,這是肯定的,至少晉王就很有可能,晉王也不是一人,晉王妃出身武定侯府,武定侯世子也薄有威名。
與之相反,魏王的幫手就實在太少,他的根基更多是在軍中,在西北。像周宕之所以和魏王交好,就是因為周宕曾在西北投過軍,在魏王手下做過遊擊將軍。
一個人打一群人!這怎麼打得過!
八皇子恨恨地揮了下拳頭,白皙的俊麵上一片焦急。
見他如此,周宕也有些好笑,“行了,你也彆著急,我們不是在這等著,等收到消息後,看看魏王殿下那如何了再說。”
“早知道我們之前那些獵物就彆運回去了,”說到這裡,八皇子臉上也有些羞愧之色,“為了幫我裝麵子,表兄你還把自己打到的獵物分了我一些,早知道都留給三哥。”
八皇子越看身後那些獵物,越是覺得少。
周宕安慰他道:“魏王殿下多謀善斷,他既連我都沒有知會,必然早有主張。”.
此時彆苑那處空地上,已經有人狩獵歸來在清點獵物了。
有人清點,有人計數,四周圍了不少人。
往日讓這些勳貴官宦子弟們不屑一顧的獵物,如今都成了香餑餑,哪怕是隻死兔子,渾身還沾滿了灰塵,都沒人嫌棄埋汰,若計數內侍少算了,還要拎過去提醒一二。
“陸九兒你就彆埋汰了,一隻死兔子還要拿去找胡內侍計數,你忠勇侯家裡還少了這隻野兔?”有人打趣道。
被叫做‘陸九兒’的少年,約莫隻有十三四歲,生得唇紅齒白,聞言理直氣壯道:“就算是隻死兔子,那也是我親手打的死兔子,再說我又不止打了這一隻兔子。”
邊上一個做內侍打扮的老者道:“陸九公子說的是,您一共打了十隻兔子,五隻山雞,還有兩頭獾子,一隻狐狸,在同齡人中已是不錯了。”
陸九兒聽了越發得意,衝對他嬉笑的少年道:“孟十二,你可敢跟我比一比?”
“我可不跟你比,你打這麼多兔子,可是抱了兔子窩?”
一群舞勺之年的少年嘻嘻哈哈笑鬨。
遠處高台上,太和帝麵帶笑容地看著這裡,一旁的吳丞相笑道:“陛下主持冬狩,陶練京中各家兒郎,有這些兒郎在,大梁未來將再不愁虎將。”
“丞相謬讚,此乃祖製,不可歸功朕一人之身,朕也是不想好好的兒郎們都被養得滿身紈絝氣,隻知鬥雞走犬,弱了祖輩們的威風。”
陛下和丞相說話,自然沒有其他人插嘴的份兒,可聽了這一番對話,事後一些大臣勳貴們俱是回家嚴格管教家中子弟不提。
“說起威風,這些少年到底年歲尚小,不過是小兒們笑鬨,那邊李將軍家次子李茂,錢大人三子錢武銑,何家七子……俱是難得一見的英勇之才,頗有先輩之風範。”吳丞相撫著胡須,緩緩道,“還有秦王殿下,漢王殿下,秦王殿下連續六載拔得頭籌,為眾人之冠,去年漢王殿下的威風還就在眼前,也不知今年又是哪位殿下能博個開門彩。”
太和帝恍然這才想起至今還不見的兒子們,問道:“幾時了?秦王他們可是回來了?”
一旁的馮喜躬身道:“陛下,如今不過申時三刻,距離酉時還有五刻。”
太和帝又豈會不知兒子們這些鬼把戲,不禁搖頭道:“看來朕還要再等等他們。”
一旁的勳貴大臣們也心知肚明,卻都說著恭維好聽的話,多是誇讚幾位皇子的,就在這時有人高呼道:“晉王殿下回來了。”
隨著萬眾矚目,晉王領頭騎著馬朝這裡走來。
在距離高台還有五六米的地方,晉王下了馬,幾個大步走到高台下,衝太和帝行禮道:“父皇。”
但見他身著藍色圓領襴衫,外披一件白狐毛領的大氅,襯得其麵如冠玉,又文質彬彬,一派儒雅氣質,讓人不禁心生好感。
有大臣讚道:“晉王好風儀!”
又有大臣笑問:“不知晉王殿下收獲如何?”
聞言,晉王略露出些赧然之態,對太和帝道:“父皇,兒臣慚愧,路遇一紫貂,兒臣見其皮毛光滑,色澤光潤,想著獵來為父皇做一頂帽子甚好,便駐足逗留,誰知這貂兒實在狡猾,兒臣武藝稀疏,又想親手捉來獻予父皇,整整追了半日才捉到,其他收獲倒是無顏提及。”
“晉王殿下仁孝之心,足以彌補收獲不豐,所謂孝不在言,而在於心,在於行,陛下有此子,實在讓老臣等羨慕。”
太和帝還沒說話,一旁的大臣們紛紛誇讚起來,足以見得晉王有多麼受這群文官們看重。
太和帝笑道:“好,好,晉王當賞。”
這時,又有人高呼:“趙王殿下回來了。”
又是重複方才晉王回來時的一幕,不過與晉王相比,趙王倒是低調了不少,不過他的收獲倒是不少,比跟在晉王身後回來的那些獵物,要豐厚了幾倍不止。
按照慣例,十隻野兔野雞可頂一頭獾,五頭獾又可頂一隻狐,兩隻狐可頂一頭貂,五隻狐又可頂一頭狼,三十狼可換虎,熊和虎的價值相差不多。
總體來說,大致是這麼個換算法,而根據獵物體格大小、皮毛是否完整,上下有極大的浮動,最好的獵物當是一箭命中,而箭矢最好不要傷到皮毛,由口眼而入是為最佳。
趙王獵到的狼有不少,加起來也有四十多頭,不過皮毛完整的隻有三十多,還有十多頭傷口較多,皮毛已損壞,可不管怎樣,那也是一堆獵物,堆在那兒也是十分駭人。
更不用說趙王的獵物遠不止這些,其中還有兩頭野鹿,三頭野豬,以及野雞野兔獾子幾十隻,粗略一算,遠超當下狩獵回來的所有人。
於是又是一起讚趙王之威武,而眼見距離酉時隻有三刻不到,怎生秦王、魏王、漢王還沒有回?
正說著,漢王回來了。
漢王的獵物大致和趙王相等,不過獵到的狼要比趙王少上一些,但漢王獵到的鹿比趙王多兩頭。
要知道鹿可是好東西,鹿皮鹿角鹿肉乃至鹿血都是好東西,就是這鹿死了有半日,血是取不出來了。
如今漢王也回了,秦王和魏王呢?
已經在彆苑外停了一會兒的秦王,往四周看了看,很是不甘地一揮手道:“進去!”
等走進去後,秦王又變得一副躊躇滿誌的模樣。
哪怕魏王還沒回來,秦王也不覺得對方能勝過自己,因為這次他可是運氣不差。
……
“那是虎?”
“秦王竟打了頭虎回來!”
“冬狩有幾年沒見著虎了?”
外麵都是一片議論聲,娘娘們不好出去張望,小太監們跑得極快,一個消息接一個消息的往裡傳。
“秦王殿下打得那虎有兩人多高,幾個人都抬不動呢……”
“除了虎,秦王殿下還打了二十多頭狼……”
“那狼一個個齜牙咧嘴,很是嚇人……”
小太監形容得繪聲繪色,孫貴妃一邊裝作害怕,一邊又裝作感歎,臉上的笑遮都遮不住,這下毋庸置疑拔得頭籌定是她兒子。
虎啊,那可是萬獸之王。
漢王妃突然道:“魏王妃呢?三哥還沒回來,魏王妃莫怕是急了吧。”
……
無雙確實急了。
她倒不是著急丟臉,反正她也被奚落了半天,她是著急魏王這個是時候還沒回來,怕他出了什麼事。
索性這會兒都在議論秦王,她便借著去更衣的空檔從帳篷裡退了出來。又見場中之人都聚在秦王身邊,沒有人注意這裡,想了想她帶著人往彆苑外行去。
“王妃你莫擔心,殿下不會有事的。”福生道。
“可這時都還沒回來,也沒人來傳個信。”
之前無雙讓福生找人去郿無暇,她以為對方要賣關子,或是借此提什麼條件,不管如何總要試探過,才知道忠奸。誰知郿無暇竟什麼也沒提,說紙上寫的字都是她聽來的,她也隻聽到兩句話,便原樣複述,再多的卻是不知道。
出於這點,無雙明明心裡知道今天這個時候,秦王不可能動手,還是忍不住擔憂。
見魏王妃出來了,守在彆苑外的禁軍侍衛都麵麵相覷。
魏王還沒回來,他們守門的自然知道,也知道照目前來看,這次秦王應該是穩拿頭籌。
及此,魏王拖著不回來也不難理解了,畢竟當皇子的,哪個不要麵子?
還據說魏王戰功赫赫,在外麵的名聲讓四夷喪膽,這次恐怕丟醜丟得大。
幾個禁軍侍衛正彼此用眼神交流,就見本來站著沒動的魏王妃,突然拎起裙擺往前方奔去。
此時的天已經有些黑了,冬日裡天黑得本就早,鉛雲在頭頂上翻卷著,北風呼嘯。
那女子就像一隻翻飛的蝶,落在那黑馬旁邊。
黑馬矯健,腿長鬃毛也長,肌肉虯結,站定了就打了個響鼻,低下頭來嗅了嗅女子。
馬上男子俯身:“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