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常明惠乃太後逆鱗,還敢如此動手,說明她從沒有把太後放進眼裡,她也並不在意事發後,太後會不會震怒,會不會查到自己身上,顯然這不是後宮嬪妃所為。既然不是後宮嬪妃,他們幾人不借用後宮嬪妃之手,不可能把手伸到慈寧宮,所以……”
所以魏王猜到局外人的身上。
當然這是太和帝順著話想的,他還在想,既然是局外人,又能如此輕易在太後宮裡動手,必然是經常出入慈寧宮,並對慈寧宮十分了解才是。
那麼會是誰呢?
一直和太後交好的胡太妃不免進入眼中。
其實太和帝哪裡知道,魏王是從無雙口中得知了端倪,才逆向去推去查,這番說辭不過是為了讓太和帝順著他的思路去想,以此來隱藏無雙在其中的作用。
“再加上這種做事手法,和當年席芙之死手法極像。”
提到當年席芙之死,太和帝不免又愧疚上了心頭。
當年事情錯綜複雜,背後牽扯之人眾多,扯出哪一個,都能牽連出眾多人。再加上魏王當時發病,太和帝隻顧兒子去了,實在無暇多管,就把事情直接壓了下去。
可這不代表太和帝暗中沒有查。
那席芙因是隆安公主之女,又和四公主和五公主交好,一直是宮中常客,經常出入宮闈之間。
她年紀和晉王、秦王、魏王相仿,又仗著自己美貌,不光和秦王有些私情,竟和晉王私下也有來往。
一個女人牽扯了自己三個兒子,還是隆安公主之女,這事若是被人知曉,就是皇家最大的醜事。
這才是當年為何太和帝把事情壓下去,隆安公主憂慮成疾早亡,太和帝在其死後不光沒讓席芙入玉牒,連妹妹死了都沒有追封的原因所在。
“還有兒子聽姑母說,當年胡太妃曾在祖母溫憲皇後的宮裡住過,懷上安王後,才搬去了彆的宮殿當了主位。”
每個宮裡都有一個主位,主位之下有若乾妃嬪,當年胡太妃就是附庸在彼時還是貴妃的溫憲皇後的主位之下。
提到這個,太和帝不免臉色又沉了沉。
胡太妃懷上安王那時,他年紀還小,剛記事,隻知曉母妃很不高興,傷心了一陣,但由於胡太妃會做人,即使搬走了,還不忘日日來給貴妃請安,又一副以貴妃為馬首是瞻的模樣,後來母妃就沒有再不高興了,甚至對她多有照拂。
因為這層關係,他對安王也比其他兄弟親近。
不過太和帝終究是太和帝,他並未被憤怒衝昏頭腦。
“這些事千頭萬緒,也沒有直接的證據,如今還是先從行宮那查,你不管,朕命人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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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帝速度極快,很快就查出了一些事情。
既然查行宮,自然要從行宮的管事太監查起,這管事太監經過這麼多年,如今早已不在其位,但幸虧還沒死,所以還是從他嘴裡問出些東西。
據他所言,當年他之所以安排那兩人去照顧剛出生的晉王,並非受了彆人收買,而是他手下的一個太監提的人,他也沒多想就安排上了。
又去找那個提名給管事太監的人,這人竟然死了,他年紀比管事太監要輕,竟然死在了前頭,據說是一次意外摔在湖裡淹死的。
線索自此中斷。
不過那年邁的管事太監倒說了一件事,說當年安王向他問過剛出生的小皇子,還與他說小皇子可憐,讓他多照顧一二,到底是皇兄的皇子,指不定何時就回宮去了。
這也是那幾年管事太監一直照料晉王的原因。
雖沒有給他太多優待,但也沒讓他在行宮裡吃苦受委屈,甚至晉王說過去藏書閣,也是這管事太監破的例。
其實事情到了現在,太和帝心中已經相信晉王不是自己兒子的事,但他不敢置信這事竟跟安王有關。
當年宸妃發瘋一事,太和帝曾多次查過,發現暗中有一隻不屬於後宮妃嬪的手,似乎在其中做了什麼。他以為是他那些兄弟死而不僵,留有餘孽還在作祟。
他甚至懷疑過陳王,唯獨沒有懷疑過已經死了的安王,更沒有懷疑上胡太妃。
因為在太和帝心中,安王和胡太妃,一直是自己人。
如果真照魏王所言,胡太妃表麵安居在壽康宮,實際上暗中一直興風作浪,那會不會是對方所為?
還有太後。
當年母妃死後,父皇見隻有德妃老實,就把他給了德妃養,晉王當年回宮,是太後所提,他當時礙於太後顏麵就答應了。
此時再來想,太後是不是也牽扯再其中?更甚者太後是不是早就和胡太妃聯手了?
因為太後無子,所以看中了他做兒子。母妃早死,是不是和太後也有關係?
所以說很多事經不起細想,這幾日太和帝表麵無事,實則已多日夜裡無法安眠。
母妃之死,所愛之死,還有最愛兒子的屢遭磨難,一個不是自己兒子的皇子,深受自己信任的太後如今看起來也疑點重重……
越想,太和帝越覺得心寒、心傷。
舉目四望,他身邊值得信任的人,竟除了胞妹、魏王,再無他人。
太和帝病了。
當晚秘密宣了太醫院院正入宮,次日宣了昌河公主和魏王入宮,也就是這個時候,太和帝定下一個足以震動朝野的大計。
其實也不算是大計,他一直想立魏王為太子,隻是這一切促使了事情提早發生,更讓他做下了禪位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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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臨走時望太和帝,太和帝又何嘗不是在望他們。
等人走後,殿中恢複了寧靜。
馮喜走上前來道:“陛下,太後那……”
是啊,太和帝做出禪位決定,惹來群臣震動,大臣們震動,太後又怎可能不過問?
太和帝站起來道:“去慈寧宮。”
……
慈寧宮裡,太後憂心忡忡。
“你說皇帝怎會下出這種決定?他龍體尚佳,近多年也未曾聽過有什麼病痛,立太子也就罷,怎麼就想到要禪位了?”
胡太妃坐在她身邊,也露出凝重之色。聽完,她歎了口氣道:“按理說,有些話我不該說。”
“你我還有什麼話不能說?”
“太後忘了溫憲皇後?”
怎麼可能忘!?甚至可以這麼說,太後活了一把歲數,能在她心上留有痕跡的人不多,但當年的貴妃也是後來的溫憲皇後,卻在上麵留下了一抹濃墨重彩。
此女就像一場爛漫至極的煙火,給當年的皇宮帶來一抹穠豔的色彩。其出身低微,不過是宮中的舞伶,卻在和先帝相遇後,迅速得了聖寵,甚至是專寵,這一寵就是十多年,那些年裡,後宮其他妃嬪就像一群擺設。
先帝不該破的例,為她破了,不該做的事也為她做了,在有皇後的情況下,封了她做貴妃皇貴妃,甚至這都還嫌不夠,還想廢後封她做皇後,卻遭受群臣極力反對,隻能作罷。
隻可惜此女命短,生昌河公主時留了病根,沒兩年就去了。
她死的時候先帝哀慟不已,輟朝七日,在皇後還在的情況下,硬生生頂著群臣反對加封她為皇後,並擬定諡號溫憲,以皇後之儀下葬。
溫憲皇後死時,後宮之人無不歡慶,有幾個傻子可能高興太過,被先帝發現,先帝震怒,大罵其不忠不孝不仁不義,麵目醜陋,並褫奪封號打入冷宮,甚至連家裡都受到牽連。
這其中不乏妃位,甚至還有一位皇子,也因此惹怒先帝。
可以這麼說,溫憲皇後的死,也成就了如今的太後。
如果不是先帝把當時的六皇子給她養,日後六皇子登基成了太和帝,當年的德妃應該跟現在的胡太妃一樣是太妃。可能連太妃都做不了,因為她無寵也無子,應該是去守皇陵了,而不是高居太後之位,受天下人奉養。
當年溫憲皇後死後,看似先帝對六皇子並不看重,甚至頗多冷待,但看得日子久了就能明白,先帝還記著溫憲皇後呢,之後的每一樁事每一步棋,無不是在給六皇子鋪路,一直到把他拱上帝王之位。
就跟現在的太和帝做得一模一樣。
所以還難理解陛下為何想禪位給魏王嗎?
胡太妃口中雖沒說,但眼中是這麼表述。
太後怔了怔,良久才吐出一口氣道:“即是如此,也該考慮群臣的反應,和給朝堂帶來的震蕩,這連著兩樁事,隔得太近也太急了些。”
可不是急嗎?
彆看胡太妃對太後說的挺好,其實她也不能理解。在她來想,皇帝都是不到臨死不放權的,古往今來多少帝王都快死了,還不想挪位置的,為何紀家的男人就是要和人不一樣。
可恰恰也是這不一樣,徹底讓胡太妃急了、慌了、亂了。
她心裡既埋怨晉王為何還不歸來,又有些絕望的發現就算晉王回來了,也許也無法動搖下了決心的太和帝。
她從沒有像此刻這樣恨紀家男人的癡情長情,都說帝王多是薄幸人,紀家的男人是薄幸了所有人,隻長情那一個。
“所以太後您也該勸一勸陛下,如此作為引來朝堂震蕩,實非朝廷之福事。”
大抵是胡太妃一直給太後的印象,都是老實的隻知埋頭做針線的,少有談論朝政的時候,她的這一番話讓太後不禁側目。
不過太後也沒多想,隻當是胡太妃是憂她所憂。
“哀家不一定能勸得了皇帝……”
這時,有人來稟報,陛下來了。
胡太妃忙站起來想離開,可此時已經晚了,太和帝從門外走了進來,她這時再避太難看,隻能又坐下來。
“不知母後喚兒臣來是有何事?”
太後歎了口氣道:“哀家聽說皇帝要禪位給太子,皇帝怎會無緣無故做下如此決定?”
太和帝把說給群臣的那些話,又說了一遍給太後聽,大致就是不忍兒子們再爭來爭去,不如他早下決斷,一錘定音,打消他們的心思,免得兄弟鬩牆。
太和帝的說法倒讓太後有些感同身受,畢竟當年諸王奪嫡的慘烈,她也曆曆在目。
先帝再是偏向六兒子又有何用,兒子們大了不聽爹的話,各自都有各自的勢力,哪怕是先帝也有壓不住的時候,於是朝堂傾軋,京中亂象一片,各處異動不止。後來太和帝千辛萬苦登了基,麵對的不光是廢弛的朝事,還有諸王餘下的黨羽,花費了數年,才將朝堂綱紀肅之一清。
“皇帝想法不錯,就是稍顯急了些。”
太和帝看了低著頭的胡太妃一眼,道:“不急,其實朕就是想趁著晉王秦王他們都不在京裡,就把事情辦了,等事情已成定局,他們也不用胡思亂想了,好好的為人子為人臣,儘心輔佐太子,何愁我大梁不昌盛萬年。”
他都如此說了,太後能說什麼呢?
胡太妃突然站了起來,惹得太後和太和帝都看了過來。
她略有些局促道:“太後,陛下,妾身才想起宮裡還有件事沒做,就先回壽康宮了。”
太後也沒留她,任她走了。
等人走後,太後道:“她大抵是覺得這些話不該她聽,都一把歲數了,處事還是如此小心。”
太和帝笑了笑,沒有說話,眼睛卻看了馮喜身後的趙全一眼。
趙全悄無聲息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