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穆元到漠北已經有月餘,對這原本陌生的漠北也有了一番了解。
九邊總督方陽伯說是漠北的土皇帝也不為過。本朝自開國起邊便定下了軍屯之策, 為的是寓兵於農, 以軍屯耕種的糧食代替軍餉。
然而自開國至今百餘年來, 昔日尚能自給自足的軍餉如今全靠戶部撥銀, 究其根本, 便是邊將侵占衛所資源, 而將這一切做的極致的,便是方陽伯這位漠北總督。
他視軍士為私奴,不僅克扣軍餉,還倒賣軍需物資,仗著自己是孫首輔的門生, 光明正大的在榷場走私違禁物品。
對於試圖插足自己後院的穆元,方陽伯麵上親切,實際相處起來卻是用儘千般手段打壓穆元。
雖然被發配到了最荒僻的衛所, 軍餉軍需更是樣樣短缺, 但背靠京中鎮國公府的穆元卻靠著一身武藝和優渥的待遇招攬到了大批貧困潦倒的軍士,很快就成了漠北的二號人物。
在這裡, 穆元感受到了鷹擊長空的自由與成就感,然而再多的滿足, 都會在漫漫長夜裡變成痛失所愛的空虛。
就像有蟲子在不斷啃噬著他的心,在眾人眼裡,他是武藝高強的世子, 是眾軍士信賴托付的將軍。
但隻有穆元自己知道, 他的心在一天天死去, 這是一個沒有心的人。
細致的擦好手中瑩潤的玉佩,穆元小心的把玉佩放進了胸前的口袋裡,翻身上馬,他揚鞭馳騁在無邊無際的草原裡,仿佛這樣,就能忘記那些讓他窒息的絕望。
根據欽天監的推測,七日後正是登基吉日,除了孫彭澤和穆國公,容承衍隻抓了幾個孫家死忠便停下了清算的腳步,這也讓風聲鶴唳的滿朝文武稍稍放下了懸在半空的心。
“其實朕知道,朝中如今除了南黨走狗,還有不少屍位素餐的昏庸無能之輩,雖然我也想一夜之間把他們都殺光,但欲速則不達,對於如今的國中亂象,看來我隻能徐徐治理了。”
暮色四合的傍晚,一身墨色盤龍常服的容承衍同汪聽雪對坐在重華宮的梅塢裡,此時梅花雖然儘數凋謝了,梅塢前卻開滿了六月雪,隔著半開的冰裂紋琉璃窗,便能欣賞到晶瑩透白的雪色花海。
然而麵色沉鬱的容承衍此時卻無心賞景,嘴上雖然說要徐徐治理,但他深蹙的濃眉和眼中的戾氣都表露出了他心底的殺欲與憤懣。
汪聽雪起身接過宮女端來的木樨清露,揮手命她們退下,這才從身後抱住容承衍,“這治大國如烹小鮮,陛下再是天縱英才,也不能一蹴而就啊。”
她瑩潤的指尖輕撫容承衍眉間,“如今陛下尚未正是登基,正是要安穩民心的時候,這些貪官汙吏,又不會一夜間全跑了,再等等吧。”
容承衍閉目感受著妻子的豐盈在背上的起伏,眉間的鬱氣便漸漸消散了,他反手將汪聽雪抱到了腿上,單手拿起桌上的木樨清露遞到汪聽雪唇邊,“辛苦娘娘了,快喝杯茶解解渴。”
汪聽雪嗔了他一眼,卻沒想到剛喝了一口,容承衍便迫不及待的低下頭來含她的唇,他半閉著眼一寸寸的吮著少女口中甘甜,等到這個漫長的吻結束時,汪聽雪已是滿麵生暈,半晌喘不過氣。
“我好心開解你,你倒又來……” 汪聽雪咬著唇拉他遊移的手,卻不想動作間反而被他拉開了中衣,一時間,暗香飄浮的梅塢裡隻能聽見環佩相撞的清越響聲。
站在門口等待侍候的宮女知棋聽著叮咚作響的聲音,以為是娘娘喚她進去,正想推門,就被麵紅耳赤的知琴拉住了手。
“你乾什麼,娘娘又不曾喚我們,還不老老實實站好。”
知棋扁了扁嘴,卻也不敢多說,一朝從鬆州小丫鬟變成這紫禁城裡有品級的尚宮宮女,她正是如履薄冰的時候,自然知琴怎麼說,她便怎麼做。
隻是到底忍不住閃著餘光向內室瞟了一眼,透過重重鮫紗帳,隻隱約看見自家娘娘的墜著東珠的鳳頭鞋繃直著搖晃在半空中,伴著斷斷續續的嬌/軟鶯聲,無端讓少不更事的知棋紅了臉不敢再看。
很快便到了容承衍登基的日子,一早他便身著孝服到天壇和太廟拜祭祖先,等到欽天監的人鳴響了鐘鼓,一身明黃袞服的容承衍便下了奉天門,進入奉天殿接受文武百官的參拜。
隨著司禮太監抑揚頓挫的宣詔聲,容承衍便正是成為了這個國家的主人,新一屆的王朝也就此拉開了帷幕。
容翰帝生前在位時納的妃嬪被遷往彆宮,除了自願為容翰帝守陵的太監總管祝聰,曾經被孫皇後牢牢把控的內廷被容承衍進行了一次大清洗,後宮人人自危,一時間倒顯得格外井井有條。
孫家位於九彎胡同的大宅被抄,光從地窖裡清出的白銀就有五億兩,如果再算上幾個南黨骨乾的家產,光是這些查抄的贓款就能抵得上本朝十年的賦稅。
孫家遠在淮城的老宅還沒查處,待戶部一公布南黨查處的大額財產,孫彭澤這位文壇泰鬥瞬間就變成了國之蛀蟲,臭不可聞,就連之前對查處孫家頗多非議的江南士子,此時麵對鐵證,也蔫蔫的不敢再“仗義執言”。
同即日抄斬的孫彭澤相比,暫時還隻是拘禁在刑部大牢的鎮國公卻也好不到哪去,自那日兒媳孫方惜在眾目睽睽之下被發現與先皇通奸,穆國公的腰板就再也沒有挺直過。
雖然為了先皇聲譽,此事並未在民間傳開,但整個容朝的上流階層卻各個心知肚明。他苦心積慮為兒子求娶的名門淑媛,卻讓兒子從此成了人儘皆知的活王八。
現在想想,正是他一手主導了今日穆家的覆滅,後悔莫及的穆國公每日等待著另一隻靴子落下,不過短短數日,竟隱隱有了謝世之像。
然而容承衍卻立即派了禦醫進天牢替他診治,汪聽雪知道,他始終沒有審判穆國公,正是因為此時遠在漠北的穆元。
“陛下可是擔心漠北有異動?” 她抬手為看著奏折的容承衍斟了一杯茶,又起身挑了挑禦案上的長明燈,“燈下看字傷眼,陛下以後還是儘量把事情放在白天處置吧。”
容承衍低頭啜了一口茶,聞言一把將身著銀紋繡纏枝玉蘭紗裙的汪聽雪攬進懷裡,“娘娘可是在委婉向朕訴說閨怨,這幾日我忙了些,是沒有好好滿足你了,嗯?”
他一隻手摟在少女柔韌的細/腰上,長指曖昧的摩挲著,一邊說著話,一邊張口含/住汪聽雪晶瑩的耳/垂,耳鬢廝/磨間挑逗著她。偏偏另一隻手還緊緊扣著懷中少女的肩膀,不許她逃開。
懷裡的嬌/軀敏感的震顫著,情動時的甜香越發濃鬱,正是血脈賁張的容承衍正準備反身將她壓在榻上,門外就傳來了急報,“陛下,漠北有異動!”
“什麼!你說方陽伯打算參加狄族小王叔辦的草原集會!”
搖曳的燭光下,穆元拍桌站起,深邃的眼中射/出陣陣寒光,“他想做什麼?”
那跪在地上的軍士動了動唇,猶豫著說道:“將軍,那方陽伯似乎頗有幾分正大光明的味道,還派人給將軍您送了請柬,邀您與他同去。”
一邊說著,那軍士便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這是他手下副將特意送來的,神色間,似乎頗為篤定。”
穆元閉了閉眼強行壓下怒火,抬手接過信封看了起來。
信上方陽伯一反往日的倨傲,稱兄道弟的對穆元頗為親近,然而讓穆元目眥欲裂的,是方陽伯在信中說的京城秘聞。
陛下因與鎮國公世子夫人孫方惜通奸而死於馬上風,而鎮國公同孫家圖謀逼宮,卻被肅王拆穿,如今已經雙雙入獄,而肅王已在日前登基,準備清算南黨。
一夜之間,鎮國公府就此覆滅,而陛下下令征召他和方陽伯回京的聖旨也正在來的路上了。
那薄薄的一張紙仿佛重若千斤,穆元倒退幾步跌坐在太師椅上,一時間竟不知該憂慮父母安危,還是該痛苦昔日妻子已成皇後。
“將軍可要同那方陽伯一同出關?”
搖曳的燭火在穆元臉上打下一層陰影,“你去同那副將說,本將軍……本將軍願意同方大人一同去看看。”
然而待到穆元到了狄族地盤,才知道方陽伯居然打算放狄族入關。
“穆賢弟,你我如今正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那偽皇的鍘刀已是磨刀霍霍的衝著我們來了。”
方陽伯似乎已經把同來草原的穆元當成了盟友,毫不遮掩的就對他說出了自己的計劃,“實不相瞞,先皇後還在時曾同本官有過約定,隻要本官放狄族入關,她就封本官為關中王。”
方陽伯環顧了四周一番,湊著頭刻意放低了聲音,“如今軍務廢弛,隻要我們鬆鬆手,從漠北到京城也不過幾日的路程。待到偽皇殉國,我們便拱立二皇子,這些狄族人遲早會走的,到那時,你我……”
他低笑了起來,眼中滿是誌得意滿。
穆元暗中攥緊了拳頭,他想起方才篝火集會時那狄族小王叔眼中的精明,頓時就有些不寒而栗,這些狄族人,入了關以後,真的會走嗎?
“邊關不可一日無首,就由方大人在此同那小王叔聯絡吧,末將便先行告辭了。”
然而穆元的回程卻並不順利,那多疑的小王叔似乎對他起了疑心,居然派了手下的親衛暗中追殺穆元,若不是他素來謹慎,早命親軍提前接應,恐怕會就此死在那些騎兵的圍殺中。
最緊急的時候,是一支直直射向他心口的弩/箭,那殺機騰騰的箭似乎來自於一個百步穿楊的神射手,那時穆元正回身格擋一個掄著鐵錘的大漢,避無可避,然而那箭卻並沒有射中他,隻是擊碎了他胸口的玉佩。
那是汪聽雪還給他的同心結玉佩,安然回到軍營的穆元看著手中碎成兩半的玉佩,終於頓悟,原來在千鈞一發的那一刻,他心中想起的,隻有聽雪。
什麼家族責任,功名利祿,都比不上有她在身邊。穆元閉著眼攥緊了手中的碎玉,再睜開時,眼中便隻剩堅定。
“來人,取本將的帥印來。”
穆元筆走龍蛇的寫了一份奏折,看著跪在地上的親衛孤星,他沉聲道:“這是我呈給陛下的秘信。你帶上一隊親兵,速速回京。”
看著漠北廣袤無垠的星空,穆元的胸中再無塊壘,他遠眺著遙不可及的京城,眼中滿是渴望與自信,江山還是美人,他已經做出了選擇,肅王呢?
已經登上了皇位執掌天下的肅王,還能放下手中的江山嗎?
“陛下,是漠北武寅都尉穆元遞來的秘折。”
金碧輝煌的乾清宮裡,正垂著眼替容承衍係領扣的汪聽雪聞言一頓,如玉的小手懸在半空,“臣妾還是先行告退吧。”
容承衍眼中閃過一絲晦暗,麵上卻依舊噙著饜足的笑意,他抬手覆住汪聽雪的小手,“不必了,聽雪就留在這陪著我好不好?”
他揚聲命內侍送上了奏折,然而雲淡風輕的表情卻漸漸凝重起來,看到最後,容承衍勃然大怒的將奏折狠狠摔在了地上,拍在禦案上的手已是青筋暴起,“放肆!該死!穆元該死!”
汪聽雪抿了抿唇,起身撿起了奏折,恢複了幾分理智的容承衍卻頓時有些驚慌,“聽雪,快放下那奏折。你不是累了嗎?快回交泰殿休息去吧。”
汪聽雪展開奏折,一目十行的看完了穆元的密信,原來方陽伯早被昔日孫皇後的承諾挑起了野心,不僅私自走私,如今還打算放狄族入關。
而穆元,他除了簡要介紹了狄族小王叔的狼子野心,渲染了一番如今形勢的危急,還向容承衍陳明,他原為陛下整頓九邊,率麾下將士拱衛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