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指著院子裡的小樓說道:“我姓範,到時候你跟門衛老張頭說找老範就行。”
敲定了一切事宜,馮希文千恩萬謝的出了漁業公司,剛走出大門,他就斂去了麵上唯唯諾諾的青澀,摸了摸/胸口的訂貨單,馮希文頓時心情大好。
有了這邊的首肯,再加上剛才在水產局背下的政策,他就能說動村長幫忙蓋章。這麼大的一條河,靠他一個人撈肯定是撈不完的,但他可以做個居中牽線搭橋的二道販子。
這邊收魚的價格是0.3元一斤,他完全可以花0.1元從村民手裡收魚。再租車運到省城來,隻要掛個響應政府政策,發展社會主義漁業的名頭,誰也不能說他是投機倒把。
心思一定,馮希文又轉頭看向門口卸貨的篷布卡車司機,他把最後一包煙拆了,上前四散給蹲在樹下歇涼的卡車司機,“哥,你們這車能接私活不?”
幾個光著膀子擦汗的司機接了煙,吞雲吐霧了半天才回道:“跑哪啊?”
馮希文跟著蹲了下來,咬著煙回道:“平縣,就在省內,不算遠。”
幾個司機上下打量了馮希文一眼,見他衣角還打著補丁,黑褲子上濺滿了泥點子,便都沒有吭聲。
一個發頂微禿的司機幾口抽完了一支煙,毫不客氣的接過了馮希文送上來的第二支,伸手比了個四。
馮希文立刻心裡神會,這是跑一次四十的意思。
他點了點頭,從口袋裡掏出了十塊塞到了男人手裡,“這是定金,三天後早上6點,咱們在平縣老牌樓見,你看行不?”
司機捏了捏手心的錢,對眼前這個衣著破舊的農村小夥多了幾分另眼相看的意思。他不露痕跡的將錢揣進了褲口袋裡,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馮希文也不怕男人不來,畢竟以他的了解,一般省內出一次私活最多三十。這個男人價格報的高,生意肯定不好做。自己答應的這麼痛快,他出一次車能頂得上城裡工人一個月的工資,不可能不來。
搞定了運輸,馮希文徹底放下了心。他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肚子,花糧票買了個白麵饅頭,準備去國營商店給妹妹買個小書包。
就著涼水幾口吃完了饅頭,馮希文又打足了精神,邁著步子往國營商店走。
到了國營商店,卻隻見櫃台前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擠得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哎呀,這個小姑娘手真的巧!”
“人長得也標誌,我看好幾個小夥子看得眼睛都要掉下來了。”
“她補的那個的確良襯衣確實好,繡得花活靈活現的。我都想給我閨女買一件,結果一眨眼就被彆人搶走了。”
馮希文個子高,雖然在外圍,卻一眼看見了櫃台裡低頭繡花的傅靜秋。
少女專心致誌的在手裡的的確良襯衣領口繡著折枝茶花,烏黑的馬尾辮垂在兩旁,露出了一段白生生的柔頸,細小的銀針在她修長的指間仿佛巧奪天工的畫筆,上下翻飛著繡出了一朵栩栩如生的茶花。
收好線,傅靜秋將襯衣放到了櫃台上,還不等售貨員拿,就被一個大媽快如閃電的抱進了懷裡。
“這件我要了!”
“誒,你這個人怎麼回事啊,明明是我先排的隊。”
眼看著兩個大媽就要從文鬥升級為武鬥,穿著製服的售貨員連忙站出來打圓場,“都有,都有。不要搶,不要搶。”
好不容易勸下了一位大媽,售貨員連忙殷切的看向傅靜秋,“小傅,你看……”
傅靜秋點了點頭,又穿起針繡起了下一件。
她下了車後第一件事就是去太平村食品店買了塊1毛錢的奶油小冰磚,和九烏兩人一邊吃一邊逛,倒有了幾分後世逛商場的意思。
逛到國營商店時,她便聽見幾個售貨員抱怨最近的梅雨季節,倉庫漏水,害得新進的的確良襯衫和布料都長了黴點。
布料倒好說,有的深色不顯眼,還能裁成一塊塊散著賣。的確良襯衣就麻煩了,尤其是黴點又都是在最顯眼的領口。
這一件的確良襯衣要12塊錢,是工人一個月工資的三分之一。誰買回去不想穿出去顯擺啊,尤其是這襯衣領,要的就是從毛衣,外套裡露出來的感覺。
花大價錢買的衣服不秀一秀,可不就成了錦衣夜行了嗎?
因此,這一批的確良襯衣就陷入了滯銷。
要是虧本甩賣,也許能賣得出去。可那樣就完不成指標了,沒辦法,國營商店裡的員工人人咬牙認購了幾件。
即便如此,倉庫裡還積壓著上百件。
傅靜秋聞言心中一動,她心裡已經有了一個絕妙的賺錢方法,隻是如今本金不夠,隻能空手套白狼,先賺點本金再說。
她上前毛遂自薦,說是能幫忙解決滯銷問題,一開始,幾個售貨員都沒把這個小丫頭放在眼裡,然而等她買了盒針線在自己衣角繡了朵海棠花後,立刻引起了國營商店領導林枝的重視。
這段時間,林枝可為了這些發黴的衣服愁的不得了,她是新官上任,背後還有不少盯著這個位置的關係戶。要是不能解決這些衣服,領導以後還怎麼信任她。
因此,傅靜秋高超的繡藝一展示,她就立刻拍板讓售貨員從倉庫拿幾件衣服給傅靜秋試手。
等到傅靜秋繡完的第一件被一個小姑娘急匆匆的買走後,林枝的心立刻就咽回了肚裡。
這衣服不僅能賣,還能漲價賣啊!
最後,林枝和傅靜秋敲定,補一件衣服2元錢。倉庫裡一共有150件,隻要補完這些,傅靜秋能一次性賺300塊。
這差不多是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資了。
一算完錢,幾個還端著架子的售貨員看傅靜秋的眼神立馬就不同了,這小姑娘看上去嬌怯怯的,比她們端鐵飯碗的還能賺錢啊。
當然,國營商店也不虧,原本買12元的襯衣如今賣18元,除去給傅靜秋的勞務費,一件她們還能淨賺4元。
在傅靜秋展示出高超的繡藝與高效率的速度後,國營商店的櫃台前圍起了越來越多的人,往往是這邊她剛繡好一件,那邊馬上就被人買走了。
站在角落裡的馮希文沒想到會在這看見傅靜秋,人群都在催傅靜秋快點繡,就連售貨員在抱著衣服站在一旁隨時給她遞衣服。
所有人都沉迷在她動作間技進乎道的優美韻律裡,隻有馮希文留意到了她顫抖的手指和額間的汗珠。
傅靜秋有一手好繡工他並不奇怪,畢竟他娘還在時曾念叨過,傅家嬸子不僅人長得標致,更是十裡八鄉最好的裁縫,靠著她的好手藝,傅家是村裡最早蓋起大瓦房的一戶。
他娘每次目露羨慕後又會長歎一口氣,因為這好手藝,傅嬸子是日也熬夜也熬,熬瞎了眼,熬得油枯燈儘,沒幾年就撒手人寰,最後反倒叫彆的女/人享受了她熬出來的大瓦房。
馮母的歎息裡,帶著同為女/人的惺惺相惜與對紅顏薄命的扼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