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升溫(2 / 2)

蜜桃咬一口 鹿靈 11567 字 9個月前

母親因意外去世,所有人都沉浸在突如其來的悲傷裡,隻有薛蘭,這由母親引薦而來的“朋友”,他平素都要喊一聲阿姨的人,忙著要來母親本欲留給他的那間公司,假意說是代為保管。

保管是假,握住他唯一想要的東西,用以製衡他,是真。

製衡他不可有狼子野心,製衡他不可威脅到她兒子的地位,製衡他絕不可太過優異,成為謝家的下一個繼承人。

倘若他選擇謝氏,就要失去母親留下的,唯一的心血。

他那時隻覺得荒謬。

謝家的公司,不要說當時僅高一的他,就連現在他都沒有絲毫興趣。

然那時到底是沒有選擇,於是薛蘭需要他不學無術,他便不學無術;

需要他荒誕不經,他便荒誕不經;

需要他一無所長,他也可以一無所長。

他倒也不覺得這一生都要這麼過下去,但往後如何確實也未曾想好,那年夏天,薛蘭找了個冠冕堂皇的托詞,說是為他學業好,將他從國際學校送出,送進了寧城一中。

那一年,他遇到簡桃。

他知自己是被放逐於此,也深知要當個紈絝的使命——或者說,無論他本身是何種樣子,在彆人眼裡,他得是紈絝。

與薛蘭推拉不過月餘,他仿佛已無師自通地學會粉飾與扮演,總而言之,得先騙過薛蘭,才能為爭取到更多的自由。

於是扮演得愈加自然,甚至能得心應手地演出自己需要展現的情緒,往後想來,或許正是如此,才讓他在演戲上總比旁人天賦異稟許多。

好在他性格本就隨意,不過是要演墮落而已。

分班考試漏幾個大題,試卷少做,上課休息,沒人知道轉來之前,他是整個國際學校的年級第一。

薛蘭對他的一蹶不振十分滿意,連他自己都騙過自己,抬頭時世界布滿陰雲,他也分不清,究竟是不是會下雨。

一中的軍訓比彆的學校更晚一些,每個年級都必須有,開學三個月過後,他們被打包送去軍訓營地,那日是難得的惡劣天氣,狂風夾雜陣雨。

最後一個訓練項目,他無意間被人撞下高台,大家都在笑,他抄手靠著牆沿也在笑,彆人羨慕他不用過索道,打趣聲沒一會兒便停。

他們在上麵熱熱鬨鬨,他獨自站在台下,覺得這些熱鬨似乎從來都和自己沒有關係。

這些年來不也一直是這樣嗎,所有人羨慕他那一刻擁有的,卻沒人關心那擁有的,他是不是真的想要。

沒一會兒,簡桃從上方探出身來,似乎是唯一一個記得他還在底下的人。

陣雨前奏,細密的雨滴落在她鼻尖和額發,她一手撐著欄杆,另一隻手朝他遞來,掌心攤開:“上來麼?”

他垂眼。

視線所及,少女胳膊纖細而白皙,朝他遞來時翻轉過內側肌膚,更是細膩如瓷。

讓人不由得懷疑,要真能把他拉上去,是不是起碼也得骨個折什麼的。

這麼想著,他順著她手腕朝上看去,打趣般地道:“我還得上去?”

……

頭頂雷聲轟隆作響,她看向他時視線清明,茶棕色的瞳仁不染雜質,澄明而鎮定。

她仿佛是在說此刻,又仿佛不是在說此刻。

“謝行川,”她這麼叫他的名字,問他,“下陷可以,你甘心嗎。”

暴雨陡然而至,卻很奇跡地、命運般地隻落在她後側,分界線從某處清晰地劃開,而她沒有被淋濕。

很奇怪。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以為他本性如此,偏她知道,他是在墮落。

又或者,其實她並沒猜出,隻是就事論事著隨口一說,隻有他以為她是話裡有話。

是啊,他甘心嗎。

怎麼可能甘心。

驟雨初歇時,他低眼開了口。

“歇著吧。”

他說,“不用你拉,我自己上去。”

……

於他而言,回憶是很玄妙的東西,偶爾想起也隻是儘可能快地掠過,高中三年並不是什麼快樂的記憶,然而又總有割舍不下的情緒摻雜其中,如同苦藥裡的甜味劑,困苦越深,那甜味就更像是救贖。

她對彆人脾氣總是很好,卻動不動被他惹得跳腳,腿不讓他伸,手不讓他碰,巴不得給他畫出一個限定的區域,一刻也不要惹到她才好。

那時候他已經鬆懈了很久,雖然母親離世已過去快一年,再怎麼接受和釋懷,多少也會被影響,但那日雷聲和她的眼睛仿佛是警鐘,於不斷下墜之中告訴他,停止放逐,才是唯一的解藥。

他將遺漏的卷子全數找出,許久未翻開的書頁也重新劃上筆記,幾個月的課程而已,對基礎很好的他,要趕上並非難事。

他還是眾人眼裡散漫的小少爺,上課隻支著腦袋轉筆,考試提前交卷去打台球,作業偶爾缺席也沒人管,不想背包就提著漫畫書去上課,因為謝家為學校翻新了圖書館和教學樓,隻要他不犯事,老師和校長也不會對他有任何不滿。

沒人知道他上課也是在聽,考試時把答案寫進亂塗亂畫的稿紙裡,他知自己需忍耐,漫長的忍耐,忍耐到薛蘭放下戒心,漏出些資源給他這個所謂的紈絝公子也無須擔心,他方能找準機會,等待還擊。

——藏好自己,忍耐情緒,從十六歲的謝行川開始,延續到如今。

高三時,薛蘭唯恐對他的摧毀還不夠深,又在關鍵時刻急忙再度為他轉學,新學校裡再沒有熱鬨的前後桌,也沒有開學第一天就跑來氣他、轉身會踩到他的腳、抱怨他伸直腿把自己頂得無處可去的簡桃。

她不存在,然而閉上眼的每個深夜,處處都是她。

他書桌上總擺著個挺醜的黃色鴨子,是簡桃那會兒為了催他交作業,用什麼東西從江蒙那兒換來的,按一下,那鴨子就會用破碎嘶啞的嗓音喊:“謝行川同學,謝行川同學,你如果再不寫作業的話,簡桃這個月的德育分就要被扣光了——”

“再通知一遍,謝行川同學,謝行川同學,請你行行好,自我放逐沒關係,但是簡桃同學可能因此評不上優等生——”

不知道是怎麼錄進去的,亂七八糟,莫名其妙,第一次發現的時候他還在一中,差點給這東西丟掉,然而後來,後來的後來——

高三時無數個背著所有人學到淩晨的深夜,獨居的房子空曠而寂靜,那是他唯一的熱鬨。

簡桃這麼多年深信不疑,以為他會選擇和她結婚,隻是扮豬吃虎裡重要的一環,隻是因他高考超常發揮又聲名鵲起,薛蘭對他愈加提防,他才會找個家境普通的妻子,進一步打消薛蘭的疑慮。

怎麼可能。

這些年他演得太好,乃至於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他和簡桃結婚的真實原因。

偶爾夢中恍然驚醒,醒時手中汗涔涔地捏著她細瘦的腕骨,適應黑暗和劇烈心跳聲後緩緩抬眼,看她閉著眼均勻呼吸,那時才能放下心。

還好她是在的,幸好她是真的。

他很少去想簡桃對他而言是什麼意義,因為沒有她,或許他也不再是他了。

他知自己蓄謀已久,與她這一路步步都可能是糖霜陷阱,她是如此抗拒愛的一個人,如此篤信無愛一身輕的人,就連略微熟悉的朋友向她告白,她第一反應也是逃開。他曾不止一次地觀察過,向她告白的分量越重,喜歡越濃,她越不自然,越難以接受。

旁人三個月的喜歡尚且如此,假如她知道,這世界上興許還存在這麼一個人,比三個月的喜歡還要更久——更久更久——

她會……怎麼樣?

那年初冬,她因為無法回應誰的告白,疏遠著躲在雙杠下,側著頭跟他咕噥:“你如果告白的話,我會跑得比這更快的。”

她是如此相信那時的他沒有任何想法,才能如此坦蕩又認真地跟他開著這個玩笑,也幸好她那時就給出答複,否則他恐怕會在轉學那天將心緒剖白,落得跟那些人一致的下場,他們連做朋友的機會都不會再有,更彆談像現在這樣,他還能假借荷爾蒙上頭的名義,與她如此靠近。

或許在她的世界裡,愛是禁詞,不愛才沒有危險。

和她領完證的當天,去開車時,他看著那鮮紅的冊子停頓許久,他清楚自己自私,他知道自己不光彩,更知道這段關係,需要他以什麼作為代價才能換來。

不知從哪兒飄來聲音,於那時痛咒般叩問他的腦海。

——她多慶幸你不會愛她,如果往後的代價是無論距離多近,都無法將這愛宣之於口,你會怎麼辦?

——那就,一直忍著哪怕是洶湧的愛意,漫不經意地仿佛永遠不會愛上她的樣子,以換得與她的這一程,能走得再久一些,再多一點。

*

淩晨時簡桃似乎被勒醒了一次,腰上的手禁錮得她喘不過氣來,然而等一早醒來,旁邊已早沒有人,她坐起來時還恍惚了一會兒,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夢。

拉開睡衣,腰上也沒有痕跡。

她思索著打開微信,看有沒有新消息。

一會兒還有工作,夢姐給她發來消息,問她醒了沒有。

撿個桃子:【醒了,不過不是還有三個小時拍攝才開始嗎?】

夢姐:【你收拾好先下來,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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