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向瀟灑,對愛更是輕拿輕放,沒有負擔和掛念,離開他或選擇他,也許和拍一部戲再殺青的過程並無不同。
心臟像是跟著被浸入片漫無邊際的海域裡。
不知沉默地站了多久,手機震動響起,是經紀人提醒,他下午原計劃是去趟公司。他沉聲道不去了,那邊追問兩聲,他卻再沒有回。
清早被她打開的窗,這會兒冷風正一陣接一陣地倒灌,嘩啦啦地吹動窗簾。
掛斷電話,謝行川扯了椅子坐在一旁,思緒像被扯斷的線,斷斷續續地播放,一些零碎片段沒什麼章法地在眼前放映,全是有關從前。
待他回過神來,手邊的一疊便簽紙,已經全被他疊成了星。
總不能這麼坐下去,但又不知要去哪裡,他扯了外套徑直下到停車場,這層是他的專屬區域,一直隻有他和簡桃才能進。
入口處有車燈在閃,他凝神去看,簡桃的商務車從那頭筆直駛來,然後在他麵前停下。
“你怎麼正好在?”簡桃驚異,而後拉著他朝一邊走去,“正好,我有個東西掉你車上了,你帶車鑰匙了嗎?”
“帶了。”
二人走到他車旁,簡桃拉開副駕駛車門,坐在位置上找了會兒,翻出一張燙了金的邀請函,又收到條新消息,索性直接點進去看。
是夢姐發來的位置提醒,她一點,手機就直接開始導航了。
簡桃還沒來得及關停,謝行川已經將車門落了鎖,在駕駛座問她:“要去哪?”
“前麵的會展中心——”
“我送你。”
她後麵還有半截話沒說完,然而被他這麼一截斷,也沒法再說。
會展中心離得遠,他開著自己的車,應當是不能走正門的,簡桃思索著該走哪條道,才能更好地避開狗仔和工作人員。
其實最好的辦法是他不要開車送她,但她隱約覺得今天的謝行川不太對勁,推卻的話兩次三番到了嘴邊,看著他的表情,又不好再說。
算了。
但他應當是熟悉路況,選了條無人的通道,簡桃手指扣在安全帶上都準備下車了,車繞過一圈,又開往彆的方向。
醞釀了一天的暴雨終於落下,由緩漸急,他沒開雨刷,車在路旁停下。
兩旁的棕櫚樹堅不可摧,仿佛不會低頭,搖簌的枝葉盛住下落的雨水,在車窗邊沿遊走出蜿蜒的痕跡,雨聲大到聽不清窗外響動,灰蒙蒙的霧氣包裹車身,如同世界末日。
簡桃一時恍惚,不知道該感慨這突如其來的陣雨,還是感歎這場景熟悉。
最終,她選擇了後者。
“上次看到這麼恐怖的天氣是不是也是跟你一起?”她回憶道,“什麼時候來著,之前……軍訓?”
高二軍訓的哪一次,她作為副班長總是有些責任心,清點了人數發現不對,才想起謝行川還站在台下。
她說要拉他上來,頭頂雷聲轟隆,緊接著暴雨傾盆,還好沒落到她這裡。
“嗯。”
謝行川這麼答了聲,若有所思似的,簡桃見狀也沒想打斷他,轉過頭,耐心地等這雨停。
然而數秒之後,他又開口:“什麼時候進場?”
她剛已經看過時間了:“還有一會兒。”
“正好——”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一模一樣的句子,簡桃驚異地停頓了會兒,見他抬了抬眼,“你說。”
“你今天怎麼這個表情,讓人挺不自在,”她輕咳了聲,“有什麼事嗎?”
“還沒。”
還沒?那就是快有了?
她這麼想著,奇怪地攏了攏手臂,但沒過多糾結。
和夢姐討論的那件事,現在正好有機會談。
她側眼看向謝行川,“你是怎麼看我的”幾個字呼之欲出,然而被他盯著,這話就莫名顯得有些僵硬,她轉念,決定自己先說一說,最近對他的看法。
也許這樣就能順利地,雙方對彼此打開了吧。
想了想,她聲音放輕了些:“去新西蘭之前,跟你的旅行,除了和鐘怡他們一起,好像就隻有婚後那一次度假了。”
話一出口她也驚訝,自己似乎沒用過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目光又落遠了些:“那時候隻覺得,其實不了解你,也不想了解你。”
“但是回來之後,發現你其實也有挺多優點的,我以前一直覺得你是那種事事都得讓人捧著、照顧著的小少爺,但其實,很多事你一個人也能行——”
車外雷聲轟隆,大雨傾盆,他想起她每一次拒絕彆人都會用這樣的方式,大概褒揚過,會顯得結果沒那麼鋒利。
無端地,記起高三那年,江蒙給他寄來張門票,說簡桃在禮堂有表演,要不要來看。
一千多公裡,幾小時的車程,他用了最快的速度還是沒有趕上,抵達時她早已演完,站在場外吃鐘怡遞來的烤紅薯,咬了滿滿一口,被燙到前仰後合,最後眼尾都是淚痕,在雪地裡追著鐘怡打。
被她在腳底踩碎的雪聲,他此刻仿佛仍能聽得清晰。
她那天穿著厚重的麵包服,裡麵就是表演時的芭蕾裙,可惜即使他以餘光掃過千千萬萬遍,那個隆冬,她也沒有拉下過一次拉鏈。
他也沒有見過哪怕一秒鐘,穿著舞裙的,十七歲的少女。
總有遺憾如影隨形,結束後的燒烤店裡,江蒙和鐘怡問起他的近況,學校如何,感覺怎麼樣,隻有她裹得像個棕熊,就坐在他對麵,手裡拿了串烤肉,聲色鎮定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說:“怎麼瘦了這麼多。”
後來不知又聊了什麼,她和鐘怡又笑起來,重複至熟練的餘光裡,燈火模糊成光暈。
他隻是那一瞬突然在想。
如果不能上同一所大學,以他們微弱的緣分,這輩子,應該不會再見了。
他想見,所以去見了。
如同這些年他所有貪念都是有關於她,他也去要了。
唯獨此刻。
終於此刻。
她說著他如此熟悉的開場白,最後一絲妄圖維.穩的決心轟然碎裂,搖搖晃晃的所有欲念如同瓶中水,於這一刻傾瀉而出。
既然怎樣都是結局——
他終於開口。
“我也不是什麼都行。”
簡桃怔住。
雨勢狂驟如同末日已至,蓄積的水潭中世界顛倒,高傲筆直的棕櫚低下自己的頭顱,垂落下樹冠上的枝葉,仿佛獻祭最脆弱的心臟。
她聽見他說。
“簡桃,我沒你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