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幾毛錢和顧驁低聲下氣的份上,女售貨員眼珠子轉了幾下,還是答應了。
如今的新華書店,當然不會有數據庫,但還是有紙質的索引可查,都是分門彆類好幾十大本。這年頭書也少,正規出版社的合法刊物,發行狀態都是有更新的。
過了好一會兒,那個女售貨員從後麵回來,怒氣衝衝地宣布:“我就知道你們不是好人!那套書早就不印了!十幾年前的老書,每一章前麵連最高指示都沒有!這麼反動的白專教材誰敢印?勸你們還是老老實實買歌命教育出版社的吧!”
顧驁一聽愕然,隨即又覺得自己真是傻,居然連這點都沒想到。
要知道,他們如今上課用的理工科教科書,那可都是最近十年出版的。
比如哪怕是本數學書,在《函數》這一章的開頭,就得先寫“偉大領袖教導我們:馬克思注意者認為,人類社會的生產活動和人們的認識,是一步一步由低級向高級發展……因此人們對自然界中‘常量與變量’的認知,也是一步一步由低級向高級發展的……”
具體到每一道題前,比如是算複利的,那就得加一句“偉大領袖教導我們: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所以現在讓我們來清算狗地主xxx殘酷剝削貧農yyy的那筆利滾利罪惡賬”。
而顧驁提到的那套乾貨滿滿的輔導書,是66年之前出版的,當時自然不會加那麼多私貨。所以後來就成了“白專出版物”,不許版不許印了。
顧驁怕女售貨員嚷嚷,隻好又塞過去幾毛錢,求個準信:“那真沒存貨了?沒賣完的也不可能有了?”
或許是錢的效果,加上如今的社會氛圍畢竟已經比半年前鬆動了,女售貨最終吐露道:“也不敢說完全沒有,但外地是肯定沒有了。你要買,就去滬江,找當地跟出版社直接合作的書店。說不定有十幾年前沒賣完的存貨。”
兩人鬱悶地離開書店,馬風也覺得沒幫上忙,麵子有些掛不住。
他問顧驁:“顧哥,這套書真那麼重要?非那版不可?改版的就完全不頂用?”
顧驁不知道這裡麵差距有多大,但他不想冒險。
畢竟電視劇裡把那套舊書吹得那麼牛逼。
而眼下那些粗淺敷衍的教材,是個什麼坑爹樣,他也是親眼所見。
所以他隻能堅持說:“很重要,如果將來要考大學,非得按照這套書學習。”
馬風想了想,一咬牙:“那要不後天星期天,咱坐個長途車、去滬江買?”
顧驁點點頭:“也隻有這個辦法了。”
馬風很機靈地說:“那我明天上午請個假,先去排隊買長途車票,不過票錢……”
他沒什麼零花錢,所以沒法墊。
“錢當然我出了,你是幫我跑腿的。”顧驁這點上倒沒含糊。
當大哥自然有當大哥的開銷,不能讓馬仔墊錢。
說著,他就遞給了馬風一張五塊錢的鈔票。
錢塘到滬江的長途汽車票,是兩塊錢一張,相當於三斤豬肉的價錢。多出來的馬風自然會找給他。
……
安排下去之後,顧驁心裡也就沒當回事兒,當天回家照常寫作業複習,第二天照常上課。
上午馬風沒來學校,顧驁知道他是去排隊買長途車票了,並不覺得有問題。
不過午飯的時候,馬風扭扭捏捏地回來,一副沒臉見人的樣子:“顧哥,我真沒用,你交給我的事兒辦砸了。”
顧驁奇道:“怎麼了?沒排上隊?票被人買光了?”
他知道如今長途車少,哪怕是滬江和錢塘這種大城市之間,每天也就上下午各兩班車。所以車票是很緊俏的,買不到也很正常。
火車票更便宜,所以排隊的人更多,還不方便。
“不是沒排到,是買長途車票要介紹信——也怪我沒出過遠門,沒想到這一點。”
聽了馬風這個解釋,顧驁頓時有拍腦門的衝動。
如今買長途汽車和火車票,都是要單位開介紹信的!
看來,還是對這個時代不夠熟悉。
顧驁知道這不是馬風的錯,便安慰道:“所以你就回來了?沒事,我再想彆的辦法吧。”
馬風有些膽怯地說:“倒也不是直接回來——我也不甘心白跑,兜轉問了好多人,最後去拱宸橋碼頭,買了兩張今晚去姑蘇的船票。
船票是不用介紹信的,就是條件苦點兒,得在船上打地鋪睡一夜,其實價錢還比汽車便宜呢。就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了……我們可以把自行車搬上船,明早一下船再騎自行車從姑蘇去滬江。”
顧驁聽了,眉頭也漸漸展開:“你行啊,一看就是個有投機倒把潛力的!”
對於馬風做事的強烈目標感,顧驁第一次有了深刻的認識。
這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主兒。
“……顧哥你這誇我還損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