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絕對是用過隨身聽的!讓我再試試他。”
葉紈心中暗忖,然後不著行跡地摁下一個鍵,擺出副溫柔的表情,用撒嬌的語氣問:“知道這個鍵是乾什麼的?”
隨著耳機裡鄧麗君的聲音戛然而止。顧驁微微一驚,還以為對方摁到了錄音模式。
但他低頭一看,立刻發現不是這樣的。
葉紈摁的是一顆寫著“hot-key”的橘紅色按鍵。
顧驁當然知道這個鍵是乾什麼的——摁下後,麥克風就會接通。然後你對麥克風說話,聲音就會從耳機裡傳出來。
從實用層麵來看,此功能純屬雞肋——如果一男一女都已經能分享同一副耳機聽音樂了,還要這個熱鍵乾什麼?
這根後世那些矯情男女大學生,不敢當麵表白,非要背靠背坐在一起發短信有什麼區彆?
用敖廠長考古視頻裡的評語來說,這就是一個“充滿了戀愛酸臭味的功能”,不如直接改名為“表白鍵”。
“她不會突然想表白吧?一點征兆都沒有啊,而且我又沒發達呢,她圖我什麼?”
顧驁被弄得很緊張,但又不能不答:“從字麵上看,這個是熱鍵……啊,我懂了!我在耳機裡聽到了自己的聲音,這是邊錄邊實時播放的吧?”
“你還挺聰明,這麼快就被你發現了。那就閉上眼睛靜靜聽呢,我有心裡話想跟你說的時候,就摁這個鍵。”葉紈不著行跡的誇了一句。
她才不是想表白,隻是想讓顧驁不經意間習慣這種“耳機裡的音樂突然中斷了”的插曲,好便於她一會兒瞞天過海調到錄音模式。
果不其然,葉紈聽一會兒音樂,就摁表白鍵掐斷一次,說些沒營養的暗示。如是這般“狼來了”兩三次後,顧驁漸漸就放鬆了警惕,閉上眼睛沉醉在音樂中。
葉紈偷偷地同時摁下熱鍵和錄音鍵,開始突然提問:
“上周那個匿名給你寄報紙的,其實就是你托關係讓他登的文章吧!”
顧驁眼一睜,表情嚴肅起來:“你偷偷調查我?”
“那就是有了?”葉紈狡黠地逼問。
顧驁不覺得自己有做錯什麼,態度自然強硬:“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葉紈,我一直拿你當朋友,你再胡攪蠻纏我就跟你絕交了啊!你這是對待朋友之道嗎?”
“是你就該告訴我、你為什麼不要用這種不見光的手段托人發文章、發了什麼內容!”葉紈的嚴肅而又壓抑地質問,
“顧驁,希望你弄清楚事情的性質!你我現在都是在被考察階段、要接受國家秘密任務了。你這種小動作不解釋清楚,我隻能告訴老師——
我看了,這期報紙上有幾篇文章很觸目驚心,你不會是想在論戰的時候賣國吧?難道你是外國間諜、特地想在論戰的時候搞破壞?”
顧驁被對方的腦洞搞得頗為無語。
作為後世之人,他壓根兒沒想到如今的人保密意識這麼強,看誰稍微有點可疑都覺得是間諜。
葉紈看他不做聲,還以為顧驁是被揭穿了無話可說,不由痛心疾首:“沒想到啊沒想到!顧驁!我今天之所以挑這個環境,就是覺得你還能挽救一下,想讓你私下自證清白。
如果你非要鬨大,那就連懸崖勒馬都沒機會了!哼,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對國際外交形勢的推演洞察,根本不是一個學生該有的!是不是有境外勢力在指點你!”
顧驁的大腦飛速運轉,思維劇烈掙紮一番,
既然葉紈的誤會已經自我腦補得這麼深,他必須當機立斷做出解釋。
“行,你既然這麼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報紙拿來!”
顧驁說著,從那疊報紙裡抽出一張,指著上麵一篇題為《蕪州民間經濟暗訪實錄》、作者署名“蕭穗”的文章。
“這就是我讓嚴平幫忙發的文章。至於目的麼,是為了更好地完成韓老師給的任務。你知道的,研究哲學理論著作,不是我的強項。
如果讓阿爾巴尼亞人隨便進攻,我什麼都做不了。既然如此,不如找一個看似漏洞、但實際上卻有100%反擊把握的坑,誘敵跳進去。”
顧驁先用最簡明扼要的話,把問題的主乾說清楚。
葉紈的第一反應,是匪夷所思。
“就憑你還想立功?我們這兒都是新人,誰敢說立功,無功無過就不錯了。再說,這篇文章我稍微看了下,簡直就是自揭其短!這是賣國!”
顧驁傲然道:“反正文章已經出來了,改變不了。外國人肯定會看到的。至於是不是自揭其短,你說了不算,馬恩著作原文才說了算——
我可是花了半個月的精力,專注於研究這一點,才想到挖這個坑的。你如果現在出賣我,那麼這個坑就沒有人填了,你隻能看著外交論戰的失利,你才是賣國!”
葉紈心中一震,貌似確實是這個道理。
如果是在顧驁挖坑之前,她發現了這個秘密,她肯定會阻止他冒險的。
問題是,現在已經不是挖坑前了,而是恰好處在“已挖未填”的時間差。
如果這時候再阻止顧驁,就相當於坑放在那兒、而坑旁邊的伏兵卻被撤走了。
她糾結百轉,一咬牙,說:“那這樣吧,你先把你準備如何利用馬恩原文、駁倒對方在這個點的論戰進攻,全部告訴我,至少能辯得贏我,我才會信你。”
“你想剽竊?”
“姐還用得著剽竊你?姐要是官迷,不立功都比你立了功升得快!”葉紈氣極反笑,“我要真剽竊你,就是你……女兒!任你處置!”
一般人用粗話賭咒發誓,都是“誰特麼如何如何,就是你兒子”。但葉紈沒說過這句粗話,情急之下就成了“女兒”。
顧驁權衡再三,也不為己甚,就當是學學艾奇遜,當一把不拿學費的好教員:“那你給我聽好了,《資本論》第一卷第三章,《剩餘價值》第四段,是這樣論述的……”
過程略。
隨著一聲纜車的響動,供電恢複了,大夥兒緩緩往山下駛去。
葉紈忘了時間,並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聽顧驁長篇大論了五分鐘。
“……總之,由上可知,雇傭7個工人以下的小手工業者,他們即使偶然得到了剩餘價值,其主要部分也不是用於投資擴大再生產,不符合馬克思對資本家的定義……”
“所以這種經濟完全是現有模式的有益補充,甚至優於烏裡楊諾夫同誌在1923年以前實施的***……”
顧驁看纜車快到了,加快語速,恰到好處地結題。
葉紈陷入了徹底的震驚。
“他……他怎麼在半個月之內,把《資本論》上那些坑都發現的?怎麼聽起來這麼有道理的樣子?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的人麼……難道他的一切先知先覺,都真的是因為他天才?”
葉紈瞬間覺得自己的智商優越感和閱曆優越感,被雙雙沉重打擊了。
“罷了,看結果吧,如果你真的能立功,那就是我錯怪你了。到時候我向你賠罪,以後你說什麼我都信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