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賓館其實離外交學院很近,顧驁平時在宿舍樓頂就能望見——外交學院在玉淵潭東邊,而京西賓館在潭南麵,兩地之間就隔了個湖。
那是一幢十幾層的俄式建築,60年代初竣工的,在當時的京城市中心,算是非常高大的地標了。
不過京西賓館內部,顧驁到京城讀了一年大學,卻是一次都沒進去過。隻知道那裡是軍方的招待所。
跟著人流進去後,顧驁在一間大會議廳裡,看到了足足十幾個“攤位”,分彆寫著諸如“軍-委”、“國f部”、“宣c部”、“對外貿易部”之類的招牌。
當然,絕對比後世人才市場的攤位要正式得多,氣場布局都完全不一樣,非常安靜,也絕對不存在混亂。
而且大家的大致去向都已經定好了,並不是來“找工作”的。隻在具體崗位設定方麵還有些細節要聊聊,然後才好調整。
而多數的部委,甚至隻是聊一兩句,就收了材料、把待遇級彆訂好,然後剩下的等轉檔案後再慢慢定——這在當時也是很常見的,要不也不至於一個正職後麵配十幾個甚至幾十個副職。
很多時候,接收部門並不考慮被塞進來的人到底適合做什麼,隻是先保證行政級彆待遇不降低,不能寒了功臣的心。
顧驁很低調地拿著介紹信,來到一機部外事局的攤位上。
他觀察了一下,發現可以用門可羅雀形容,一個排隊的都沒有。
其他幾個技術部門的外事局,情況也差不多。
看來,因為外交部裡那些老式鷹派外交官,很多是部隊轉來的,完全不懂技術、一點理工科基礎都沒有。去了工業類部門的外事局,很多事情也做不了,才導致了這種情況。
如今又懂外事工作經驗、又懂工程技術的複合型人才,簡直是鳳毛麟角。
他也就大大方方把材料擺在接待人員桌上:“同誌您好,我是外交學院的顧驁,校領導推薦我來貴部門實習,這是我的材料。”
外事局的現場負責同誌,是一個處長,名叫包丞丞。顧驁出現之前他都閒得有些僵硬了,所以看到顧驁時,還挺熱情的。
“怎麼看上去這麼年輕?這最多20歲吧。”包處長內心暗忖,接過推薦材料掃了幾眼,居然就肅然起敬了:
“你就是那個‘貧窮不是社會主義’的小顧同誌啊,我知道你,文章寫得好,跟外國人打交道也硬氣,有理有節。”
顧驁沒想到會是這樣的開場白,對自己的“樹典型”效果認識更加透徹了。
上達天聽一次真好,尤其是頭版整版。連等閒縣處級官員看到你,都會跟你平易近人套近乎。
他連忙謙遜:“您過獎了,我也是術業有專攻,恰好在解決大家都沒見過的新問題上,偶有所得。”
包處長隻是點了點頭,也沒回應顧驁的謙虛,顯然是沒真的把精力放在客套上。
不過繼續往下看履曆之後,包處長的心中倒真的升起了幾分愛才之心:“原來你還在一號工程的製氦機項目中起到了技術貢獻?
那很不錯啊,理工科有基礎啊,怎麼當初就上外交學院了呢。你這完全可以進清華或者中科大啊。”
“原來還是錢塘製氧機廠的乾部子弟,怪不得——對了,你爸叫什麼?我10年前跟領導去過錢塘,說不定認識呢。”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包處長的表情已經比較和藹了,完全是同一個係統內的“自己人”說話的態度,至少也像長者提攜晚輩。
“我爸叫顧鏞,目前是技術科長。”顧驁不善於攀交情,隻是有問必答。
包處長想了想,自言自語:“顧鏞……沒什麼印象,可能當年還不是高級乾部吧,我記得那時技術科是邵工負責的,印象還挺深。對了,秦輝你認得麼?我跟老秦還有聯係。”
顧驁連忙回答:“秦伯伯當然認得,邵叔叔被‘白專’之後,就是秦伯伯提拔我爸當的技術科長。”
“邵工被打成白專了?這……真是亂彈琴!他可是立了大功的,怎麼能這樣。”包處長大驚,竟然頗為性情中人地扼腕歎息起來,似乎在回憶些什麼,
“10年前,我跟領導去你們廠考察。當時肩負的任務,那也是響當當的一號工程……”
每一個時代,都有每一個時代的“一號工程”,也就是國家在這一期間最重要的科研攻關項目。
顧驁聽包處長說的時間點,大約是60年代末,就知道他指的是“兩彈一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