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街道派出所的尤民甫,就是那個不正常的例外——作為一個派出所所長,他住進這幾幢小洋樓,本來略微有一點點不夠格。
不過誰讓他的轄區就在這一片呢,於是上麵分配房子的時候,為了更好地保障這塊居民區的治安,就把他破格劃了進來。
尤民甫也很上道,自從去年住進來之後,他們所裡就有4個片兒警,分兩班倒每天在這幾幢樓附近的街麵上巡邏。
一年多來這裡連一起小偷小摸都沒發生,附近住戶都誇尤所長工作認真、罪惡克星。
這天天色已晚,尤所長正跟老婆吃晚飯,因為難得開葷,桌上有盤青椒肉絲,他愜意地咪了點兒會稽加飯。
然後就聽見樓下有從未聽見過的車聲。
“這聲音聽著好舒服啊,難道是豐田皇冠?不像。”尤所長內心排除了一下,頓時好奇起來。尋常人是分辨不清汽車引擎聲的,但他是刑偵出身,職業習慣了,耳朵特彆尖。
也就他是見過世麵的,好歹還知道豐田皇冠——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之後,七三年國家開始討論進口一些便宜的曰本車。兩年內全國配了200輛豐田皇冠,那都是至少省城的市長才有資格配的。
77年皇冠在全國的規模進一步擴大到了600輛,如今隨著國家開放,大概有2000輛了——不過對一個10億人口的大國而言,2000輛車根本不算什麼,平均五十萬人口才能看見一輛。
尤所長還是在過年的時候,分局抽人為西哈努克親王的出遊封道時,他才見過市長和書記陪同開的皇冠車。
隻為這一眼,回來後他還跟彆人吹噓了好久。
於是他立刻丟下筷子,往窗戶口探頭看了一眼,昏暗中勉強看清了車型。
“原來是伏爾加二代啊,也不錯了……不過這伏爾加二代聲音怎麼不對勁?蘇聯貨不都是粗裡粗氣的麼,這車有點介於蘇聯人跟曰本人的味道了。”
他本著看西洋鏡的念頭,就推門到了走廊上。
一上走廊才發現,原來不止他一個人驚訝。
對門的武長明處長、還有樓上朝北那套的鄭樹林醫生,以及他們的家人,統統都擠在樓梯口看熱鬨。
尤所長手上有戶籍資料,自然對所有人的底細都清楚。
他知道武長明是這片居民區裡,原先公認條件最好的——因為他是市供電局電力調度處的處長,手上掌握著決定全市各大重工業國企誰能開工、誰必須停工讓電的大權。
所以哪怕市裡最肥國企的領導,逢年過節也會給武處長送東西,讓他明年高抬貴手、保證生產。更彆說電力局本身賣電的利潤就非常豐厚,福利飆油。
至於樓上的鄭樹林雖然錢方麵差一些,但人麵之廣卻絲毫不遜。人家是省醫科大學附院的科室主任,肝膽外科方麵是全國有名的一把好手。
手底下不知拯救過多少酒精考驗的乾部,病好了之後人家還經常回來找他請教養身護肝的事兒,所以認識的省市乾部極多。
此刻,發現伏爾加二代居然不是武長明的,尤民甫頓時好奇問道:“呦,我還以為是武處長您單位裡鳥槍換炮了呢。居然不是您,那還有誰能配得起這車?”
武長明有些不爽,暗忖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麼。
“我怎麼知道,就是聽到動靜出來看看!尤所長,這可是你的本職範圍!”武長明本來是很想看熱鬨的,但被架在上麵找不到台階下,也就回身關門,繼續躲在窗戶後麵暗中觀察。
倒是他老婆沒有心理障礙,繼續跟尤民甫、鄭樹林兩家人一起圍觀。
很快,他們就發現了真相。
“原來是製氧機廠的顧師傅家啊,他們廠子難道效益這麼好了?一個技術科科長都配伏爾加嘎子?那陳廠長秦廠長肯定都配曰本皇冠了吧。”
所有人都暗中倒抽了一口涼氣。
顧家搬進來還半年都不到,鄰居們對其並不是很熟,隻知道他們剛進來的時候布置挺不錯,連洗衣機都第一個配了,不過彆的方麵除了電視之外,都不如武處長家好。
如今誰都不覺得洗衣機是什麼必須的奢侈品,所以武家不買也沒人覺得是武處長沒錢,隻是覺得武處長不願意花冤枉錢——
反正作為堂堂處長,就算沒洗衣機,武長明也不會親自洗衣服的,老婆放在家裡乾什麼的?為什麼要為一件自己從來用不到、隻會為老婆省事兒的機器,花一千塊錢呢?
就連武長明的老婆本人,都覺得“老公太體貼了,給我買了台電視機,好讓我一邊洗衣服一邊看電視”。
至於顧驁這種為了給姐姐省時、護手,而花一千多塊的人,在這個時代的大男人眼裡是不可理喻的,屬於太寵女人的彎男癌。
但今天這輛車的出現,所有人心裡都有杆秤,誰都知道武處長家跟顧師傅是完全不能比的了。
“媽-的!前天老陳的秘書還給我提茅台,說他們廠子下半年每個周一放假日都要加班,讓老子彆限他們的電。原來老陳特麼肥得給自己手下的科長都配伏爾加了!”
躲在家裡暗中觀察的武長明氣不打一處來,為自己打不到秋風而忿忿不平。
一想到自己堂堂省城供電局調度處長,彆人居然隻拿箱價值100塊的茅台酒(6瓶一箱)就想托他辦事——打發要飯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