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難不死由天幸(1 / 2)

“吾家自國朝定鼎以來……雖曆百年,奈運終數儘,不可挽回者……”

“將謹勤有用的功夫,置身於經濟之道……”

“若有你活著,便死一百個我也不管了……”②

“且去!”

……

“大爺?”

“珠大爺!珠大爺醒了!”

“快叫老祖宗、老爺太太!珠大爺果然醒了!”

昏昏默默中,賈珠模糊循著諳熟人聲,頓開玉鎖金繩般得用力一掙,眼前無邊黑沉登時被燦亮塵光替代。隻見得幾副再熟不過的麵容,見了他睜眼,除了一人捏帕抵唇顫抖著說不出話兒,餘者皆且哭且喜地忙忙跑開,打水、卷簾、念佛、傳話的儘有,立時四下人聲鼎沸起來。

方才夢景恍惚皆忘,卻竟如隔了萬年之久一般,賈珠怔了一會兒方回過神,伸手握住麵前人顫抖不止的手勉力一笑:“好了……”

一語未了,頭痛得倒先“哎喲”了一聲。那人忙反握住他的手,心裡萬般言詞,卻隻抖音開口說了一句:“你可叫人怎麼樣呢!”

話音甫落,淚珠再也止不住得如滾瓜一般滾了下來,正是成婚方一年有餘的李紈。

一旁的丫鬟雪雱也是眼腫淚痕,倒是先笑勸道:“按那道人的話,這一醒想必再是無礙的了。奶奶沒日夜地守了這麼久,又要顧著蘭哥兒③,,也該寬心歇息歇息才是。不然大爺剛剛好了些,反倒叫大爺擔心不成。”

李紈聽了臉一紅,先啐了一口,目光卻一直緊緊落在賈珠麵上。早有丫鬟打了熱水絞來巾帕,替她將麵前衣襟掩了,李紈這才低頭伸手向麵盆中盥沐勻臉。

賈珠看著她那粉黛未施的臉兒,一雙眼紅腫著發直,一麵借力坐起,一麵想說什麼卻唯點頭而已。欲言又止間隻聽窗外人語驟然一升,接著便有丫鬟報說:“老太太、太太們來了。”

李紈忙起身侍立,賈珠撐力也要起身時,隻見王夫人三步並作兩步將他按住,賈母顫巍巍地走上前,隻含淚摩挲著頸項“兒”一聲“肉”一聲地哭個不住。

一屋滿騰騰的人也儘陪哭,慢慢解勸住了,賈珠方才說道:“勞累老太太和太太為我擔心的這麼著,為孫為兒的著實不安。何必驚動教老太太、太太暑天裡走來,改明兒必定請安見著的,好叫老太太、太太放心。”

賈母麵上儼然也憔悴不堪,隻是一麵慶幸一麵埋怨地說道:“好好養一養,多早晚好了,我和你太太也才心安,連你老爺也記掛。隻怕你又犟起來要強,勞心傷神的,叫人怎麼放心。”又一疊聲地忙叫太醫。

此時天色尚早,賈母匆匆來此,除卻尤氏是年輕的兄弟媳婦不好來,邢、王夫人和元春帶著懵懂的迎春、寶玉儘來了。解勸一會兒,因著這些日勞累,大悲大喜之下難免傷神,這才慢慢簇著賈母王夫人散去了。

賈珠正低頭喝藥時,隻見李紈送了老太太一行人又折身回來,手裡捧著一琺琅雙扣金星玻璃的原盒來,向雪雱手裡一遞說道:“聽那道士說一旦醒了怕是要頭疼,這是大姑娘叫人早尋出來的西洋膏藥,到時候太醫來問問得不得用,免得忘了。可好些了?”

賈珠先讓座,再道謝笑說:“好了,倒是我方醒便聽見又是什麼道士又興師動眾地這麼著,反唬我一跳。”

李紈扶著腰慢慢地向榻邊那一溜椅子上坐了,聞言點頭歎道:“現在你這麼說,之前見人家送你回來時,幾乎昏死過去,竟一聲也不聞……”

又自悔說得不吉,咽下停了一停續道:“我什麼也不知,太醫又隻說不好。彆說我,便是從老太太、太太到大妹妹,怕是都不曾安穩睡下——竟是怎麼回事?”

賈珠向後一靠,眼望著窗外葳蕤成蔭的夏景,不由苦笑:“什麼事兒,不過是倒黴罷了。不得已替人擋了災,又冒大雨趕路,如何得了?此事屆時還要麵見舅舅老爺才有結果,你卻不必為此擔心……且說說道士怎麼回事。”

李紈道:“那日你來發高燒,渾身火炭一般昏昏沉沉,幾日幾夜也沒結果,請了太醫來也沒結果,也不知該如何。後來忙亂著,親朋也有尋僧覓道的,不知怎的昨日就來了一跛足道士,拿著拂塵進來一掃,念了些怪話又飄然而走,今日你便好了。方才太太還說叫人好生去各處尋覓尋覓。”

道士……賈珠恍惚想起夢中有什麼話語人物,卻腦內倏地一痛,隻得按著頭嗤笑:“我倒日常貶佛罵道的,這會子竟有個道士救我。”

一語未竟,李紈先急得拍了他一下說道:“還說!你也看在人家好歹救了你的份上。”

此刻不但闔府上下儘知,親朋世交家如王、史、甄等處也陸續遣了家下人來探望,又有家中似賴大、林之孝等府中老人紛紛前來,隻是都被緗煙等大丫鬟在門口便擋了回去。於是外麵紛紛攘攘,室內一時沉默,唯有那鎏金饕餮紋三足銅香爐④冉冉飄著似有若無的香煙,仿佛能隱約聽到燃燒的劈啪聲一般。

李紈因方生育不久而遭逢此事,精神不足,隻穿著家常半舊的銀紅綾子棉裙⑤,鬆鬆挽著髻,像窗外一束幽靜低垂的華枝攲倚著,清泓的瞳底映出賈珠的相貌來。

賈珠慢慢地撫上她發涼的手臂,含笑說道:“宮裁不要急,我還好好的……卻是辛苦你了。”

李紈聽了眼圈兒一紅,說道:“其實還好,蘭兒這些時日雖未大管,奶母們儘心,竟也不鬨我。隻是以後萬不能這麼著,驚得上下人口不安。之前舅舅、還有我娘家那兒都親自來探視過,林姑父、姑母也來過,方才我已經叫人回過了。倒是那日隨你出去的人裡,老爺太太很是處理了一批……有人求到我跟前,我沒應。”

“必得一處處親自上門謝完的,到時且聽老爺怎麼說。”賈珠沉吟了一下,問道,“都有誰?”

“那些能夠得著我麵前的,不過是嚴媽媽家的和她那兒子。”

“你那乳母和奶兄是怎麼回事?姓嚴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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