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杏花消息雨聲中(2 / 2)

李紈歎了口氣:“那丫頭心思細,又愛操心,有時實在拿她沒辦法。”說畢想了一想,放下書吩咐道,“還說我呢,叫人從庫房裡把那些小巧明亮的燈都拿來我瞧瞧。這冤家晚上看書,燈暗了都懶得換,昨兒叫我看見了才知道。”

緗煙答應著,拿上鑰匙領著人便去了。

這廂賈珠走來上房,其實心裡原有些不耐煩,隻麵上不顯。看見一十一、二的少年,更是拉住了他和氣問道:“你父親倒會派你門童似的守在這裡,他人呢?”

這少年便是賈蓉了,笑嘻嘻地說道:“請珠大叔的安,我父親就在裡頭等著呢。”

賈珠撒開手一笑,也不等小廝上前,掀了簾子往裡進。轉過屏風,果然見賈珍忙著起身,趿拉著鞋,一手還撐著案。

賈珠也沒虛情假意地請安,隻拉開對案的椅子往上一坐笑道:“什麼好事兒忙著叫我呢?快拿來叫兄弟開開眼。”

賈珍笑道:“什麼好事兒?老太太一命下來,我又是忙著打發人去金陵看房子打掃,又忙著叫人探路。我連璉兒都拉來充了壯丁了,如今叫你來問一問到底什麼時候走,若是時間緊呢我便立逼著催一催,若是不急呢我也且逍遙幾天。”

賈珠說道:“誰讓你是大哥來,隻好勞動你,兄弟且坐享其成便是。謝禮是沒有的,比不得大哥你闊綽。”

“你比不得?我倒知道你做了散財童子,給人家送彆時包了銀子。”

賈珠知他說的是回江南的崔原。那人對黃白之物一向欣然笑納,前些時候他還收到此人半路上寄的信,頗是廢了一番筆墨表達想念——主要是想念在京蹭著大魚大肉的日子。賈珠跟著長輩也算是見了不少道貌岸然的人了,如此冠冕堂皇的說法還是首次看見。

賈珠笑道:“那是陳世兄禁在家裡出不來,隻好替他做了冤大頭。”

賈珍忙道:“正是呢,我倒想問你他怎麼回事?我恍惚聽說是生病了?年前便請不來。前兒老馬治喪,我想著他必來的,也沒見人影兒。”

“倒也算是吧。”賈珠略一猶豫,實話說道,“他戀上了錦香院的一姑娘,又不肯續娶,隻說不是長子不需承嗣。老承恩公這才怒了,打得聽說半年動不了。”

賈珍嘖嘖說道:“這倒算是一樁奇事了,隻不好拿出來說,怪道有幾個談起來隻支支吾吾的。不過那絕色竟不知在何處,若還在那兒,隻怕老承恩公早料理了。”

賈珠笑而不語,隻低頭喝茶。

賈珍先奇怪,又立即恍然,一時竟驚了一驚。

賈珠看他神色便知他會錯了意思,解釋道:“不過改個戶籍罷了。陳兄是個癡心人,打點的銀兩都備好了,代他完事而已。倒是陳兄心心念念的那位絕色,知道此事倒也乾脆,不知怎麼便拐帶著一個錦香院的丫頭,弄了路引一齊下了江南,聽說是到了姑蘇以刺繡為生,不知現在怎樣。倒弄得她媽媽也不敢亂說,隻報是病故了。”

賈珍倒有些遺恨似地說道:“怪道呢,竟是奇女子。”

賈珠定定看了他一會兒,未及賈珍注意到,便移開望向掛著顧愷之的仕女圖笑道:“江南最多絕色,大哥倒不如與我同去好好品鑒品鑒,天高地遠正好逍遙些時日。”

“我倒想,你當我是你呢,成天一睜眼便一堆事等我。”

賈珍歎氣道:“還有你叫我留心的,果然如今那些田產多的大戶人家,現下都想法子隱匿田產畝數。幾個籍在湖廣的報上來的全是劣田,戶部堂官看著差不多,閉著眼竟也給過了。黑山村那老砍頭②的之前還與我說及此事呢,倒聽說你們那裡竟沒動靜,也就罷了。”

賈璉還小,再一個未及娶妻,現下還不中用,賈赦連官都不好生做,隻一味高樂,賈政雖操心,到底不慣俗務。故此賈珠雖忙於舉業,年節忙時也幫著料理雜務。

此時便知道賈珍的意思,於是說道:“我倒是聽說是決意要做的,各家隻怕內裡藏匿的也有,肆無忌憚的怕是隻有那些世襲窮官兒家,到底不知高低,又窮得隻好貪圖小利。便是賦稅寧可漲些呢,過些時日從彆處也遲早能補了,很不必此時平白惡了人,將人情白白耗在這上頭,以後什麼時候抖出來替人擋了災,沒事也叫人鬨心。”

賈珍想了一想說道:“正是此話。之前請他們部裡的官兒戲酒的時候,便聽說底下人抱怨,內閣一天駁回幾次公文,遲早正經的尚書也擋不住。你這麼一說,倒當真遲早出事。”

“這叫什麼出事。”賈珠說道,“畢竟說是恭從上意、讓利於民,到底吃了虧嘛。這些個也不能算錯怪了,隻好到時候自家流水的銀子花出來,好歹彌補上些。咱家也算是能通了天,應該也少不了進項。”

賈珍看著他好一會兒才說道:“之前老爺跟前,原聽你說清丈土地,是咱家一向寬厚,不好叫落了口舌。”

賈珠忽地莞爾:“難道不是?況且屆時他們送不進來才害怕,左右也不好叫他們懸心,畢竟從前也是世交。賬上隻管記了彆敬③,平了賬,老爺也顧不上這等瑣屑。”

賈珍即便原就是叫賈珠商議此事,見他此時一笑,再想起那些戶部的言語,竟無端替他口裡那些不識趣的人家有些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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