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水驛南來第一程(1 / 2)

就在何駕長匆匆起身至船頭,指揮著船緩緩降速前行的時候,茶鶴進中艙對著沉默望著那兩艘船的賈珠稟道:“大爺,張千總想來見您。”

“去艙外吹吹風也好。”

賈珠沒叫人進來,竟直接起身往船尾走去。中艙裡侍候的人忙一水兒地站起來往外走,被笑嘻嘻的茶鶴一口一個親大哥地攔下,隻和幾個親近小廝、長隨跟著。

河心風大,吹得水麵不間斷地疊起一層層縠紋。隻是艙中臨窗時尚能明顯覺著風吹,出艙後反而不明顯。

見了他出來,一個披甲虯髯大漢從相距不遠的淩波營官船上直接扶刀跨上此船,便是此行軍士的長官張千總了。他朝賈珠咧嘴笑道:“珠大爺,我見船慢了下來,是不是要等那倆船動了再走?還是說就這麼過去?”

這船上的駕員看見人來,早告訴了何駕長,唯獨見著這位千總和身後那條船上懶懶散散觀望的兵將們,都隻敢遠遠地站著豎起耳朵來聽。賈珠側頭又看了那鬨哄哄的漕船一眼,向這張千總問道:“將軍覺著可以過嗎?”

張千總聽見“將軍”兩個字,那彪悍的凶氣倒是收斂了一點,擺了一擺手說道:“珠大爺麵前,將軍不敢當。我們倒能過,隻不過……”

他眼尾掃到那位聞訊趕來,卻也不往前湊的何駕長,鼻裡輕輕哼笑了一聲,接著說道:“所以我的意思是把淩波營的旗幟掛起來,漕船上的人見了一定會讓開的。”

賈珠低頭將被河風吹得亂擺的玉佩擺正壓袍,抬頭看著張千總笑道:“原來張千總竟是漕兵的舊人,既如此更好,那便叫他們讓開。”

此時張千總反而驚疑不定起來。

他畢竟是個粗人,得王子騰麵囑時說賈珠不知道自己是漕兵調淩波營,何況一路上他也一貫懶得像那駕長一樣哈巴狗似的趕著去奉承,便再沒想到賈珠一口說破他的過往。此時也不好裝什麼高深莫測,原本抱懷的手也放下了,莫名煩躁地擺手示意往這裡張望的屬下把旗子掛上去。

幾乎在繡著“淩波”二字的旗幟掛上去的同時,漕運船上的把總便陰沉著臉叫屬下把漕船往邊讓。但畢竟不是遼闊海上,淩波營官船並其中幾乎是護送的那艘客船經過時,近的叫漕船和沙船上的人都能看見那船上的情狀。

被漕兵逼迫的沙船上的人近乎本能驚喜,遠遠地看見那規製明顯不同的客船時簡直是忘了身側的虎狼刀兵,高聲向那客船疾呼。那運兵把總眼力更好,一眼便認出這原是清江造船廠造出來的舊船,乃是勳貴所用客船,這幾年他知道的不過是次輔當年赴任為兩廣總督時登過此船。

清江造船廠這些年幾乎隻造漕船,上一回造客船、戰船還是當年金陵賈家在揚州、姑蘇監造海舫的時候。換言之,這船上不是賈家親故,便是賈家的人。

而賈家一門二公,不是武勳又是什麼?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向著這一群三教九流而不是漕兵的!漕兵千總幾乎同時也本能驚喜!

事實也正如千總所料,那六七艘船不疾不徐地開了過去,除了能明顯看見彼處的人也往這裡張望以外,連停下的興趣也沒有。

把總大喜,轉身重新獰笑著逼迫那沙船上的商賈士子的同時,這廂張千總看了看那船上隱約可見的錦衣襴衫,又轉頭看向側身對著他的賈珠,也不知是提醒還是詢問地說道:“珠大爺,那船上好像有生員。”

如果千總能往前移幾步,便能看見賈珠麵上不過是漠不關心的神色。可惜他並不知,而賈珠轉身看向他時已經是一派溫和的笑意:“說不定還是舉子呢,隻是無論是誰,再重也重不過漕運。更何況不知底細,怎好給你們添亂。”

張千總覺得這位貴人順眼許多的同時,也忽而記起這位是恩主的親外甥來了,於是立刻親熱起來,主動解釋道:“珠大爺不知,這種鳥……爛事當初我見得多了,一眼就知道絕對是這漕船上頭的千總要把漂沒計算在這個客船上頭,所以見著咱們才不敢放肆,求個心照不宣的意思。”

他儼然也沒有賣關子的意思,扶刀的手一撒開,在空中邊說邊比劃起來:“這漕船明顯五成新,怕是都沒跑過幾年。這客船雖然是沙船,形製倒有點像揚州廣州那邊江麵上的船舫。比起清江造船廠造出來的漕船,內河裡跑的貨船其實都不如,更彆提舫船了。漕船再是木頭的,能教它撞著?漕船上又都是熟手。”

賈珠想了想刑律問道:“我記得運軍故意損壞漕船,不是有處罰嗎?還敢這麼乾?”

“漕船跑上一趟哪有完好的,通州、淮安用的鬆木,兩年就要小修一次。每次經過土壩石壩都要用絞車拖,也要磨損漕船。”

張千總撇嘴說道:“誰不知道誰?要不是說把船弄壞到隻能征用民船運糧的地步,直接把船拉去賣給廣東十三行的都有。當然不賣也能得利,比如北地楠板貴,就有把船板拆了拿去賣。本來時間一長船板就要鬆散,一拆船跑個來回就該修了。”

“像這,”張千總朝對麵頭尾相連、遮天蔽日的漕船努了努嘴,“我倒覺得不是船破了,應該是糧不夠才故意鑿船叫賠漂沒的。剛剛和那客船對峙的漕船明顯是把總待的船,那都寶貝的很,一般輕易破不了。既然安了心了要讓人賠,估計就是一船糧的價。不過一般詐害的都是撞的白糧民船,看起來這把總也倒黴的很,過了淮都沒遇上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