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人間有味是清歡(2 / 2)

另一邊有人起哄道:“不如袁兄透露一下做法,好叫我等回去也學舌讓人做的,免得日思夜想。”

袁綬笑道:“這些菜我都熟知,都說了其實也沒什麼。”

他點著燉生敲說道:“燉生敲講究‘生敲’和‘明敲暗燉’。生敲是將鱔魚活殺去骨,拿無味木質的木棍均勻敲鬆敲散。‘明敲暗燉’講的是入鍋,炸透成銀灰色,用五花肉和蒜頭出油出香,調火大小來燉煟,顯出這等油亮的醬色來才是上乘。”

外酥內軟的鱔肉在口舌間嫩滑鹹香,湯汁香氣四溢,袁綬抑揚頓挫地一講,仿佛又愈發美味了些。

崔原在旁邊笑道:“我雖不是江寧人,旁邊這道鳳尾蝦我倒知道。之前在京的時候,玉淵家裡那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這道算是難得好做的了。你們也知我是不如這袁賈二位豪富的,於是我問了法子回清河後親自試了一試。”

眾人哄然,旋即都忙問如何,崔原搖頭笑道:“不好說,感覺沒熟。又加了些火,直接成了黑蝦。”

鳳尾蝦蝦肉潔白,蝦尾豔紅,宛如鳳尾。入口時蝦味鮮香滿腔,酥嫩並有。袁家下人還按金陵的習慣配了碧青的豌豆。色澤之清麗,明顯和他口中的黑蝦不是一品種。

眾人又看向賈珠,紛紛說道:“該不會是玉淵故意藏私罷?”

賈珠笑道:“我隻知為何叫鳳尾蝦,不知如何做鳳尾蝦。時元統共在我家沒幾天,誰知道他什麼時候竟與我家人勾連起來,背地裡說的話我一向不認的。”

他指著另一道芙蓉鯽魚向袁綬說道:“此菜我一吃便知是六合鯽魚,是也不是?”

袁綬笑道:“六合鯽魚乃金陵風物,你在京師如何得知?”

“六合龍池的鯽魚不是被點為貢品了嗎?之前我家得了幾條。”

賈珠輕描淡寫地略過賈府年年得了不知好幾條的事兒,隻說道:“不過我家裡常做的是汆湯而已。鯽魚肉嫩,也少有河腥,老人吃得慣。”

袁綬驚訝問道:“鯽魚講究體大肉肥、鮮嫩無味,死後便柴了,如何往京師送得?”

“水箱,加急從驛站換馬跑到京師,其實還活著。當然到底由南至北,也須急殺即吃。”

此事對京中勳貴算是平常,然而這些江南士子不免驚愕,然後心緒複雜。

有人便當即皺眉說道:“天子享用南方風物倒不算什麼,隻如此是否太過靡費?”

崔原說道:“靡費?那按你說的,天子如何享用南方風物啊,南巡嗎?”

竟然頗有人讚同,連以才學機敏著稱的小三元袁綬也不禁點了點頭,笑道:“這裡正好便有一位家裡接駕過的人物,一應叫他家裡擔了就是。”

賈珠看向玩笑提出此議崔原時,正巧崔原也回頭看過來,麵上還有不經意間帶出的驚愕,儼然是被這群文章冠蓋江南同輩的才子們所表現的天真和無知驚住了。

隻能說崔原見的還少,沒見過詹事府一把年紀的老儒隻會道德文章的樣子。

賈珠也不好為人師,隻順著他的話搖頭笑道:“甄家接了四次駕,多有經驗,又不像我們闔家都在京師。這等風光還是叫他們沾了的好,何況他家現下便有位閣臣常在君前呢。”

袁綬拍案說道:“不然,不然,要真有此事,我等必然助你,誰叫他家那樣的詩書大族,這些年竟沒有一個文華人物。不如今晚的詩文題目就是懷古!懷昔日聖人仿堯舜巡南故事!”

賈珠笑道:“題目已經擬好了,且去問崔時元,都是他的手筆。倒是我專門去了江陰一趟,與咱們江南的蔣學台說定,屆時文集整理抄畢,請他與卜藩台點評,然後送至京請周祭酒做序後刻印。這可算是看在咱們此飯之誼上提前說與諸位的。”

學台便是一省學政,之前經過科試、歲試磋磨的士子們簡直不能再熟悉。藩台即掌一省民生的布政使,江南士民也不可能不如雷貫耳。至於最後一位在遠在京城,倒是不熟悉,但無論如何那也是國子監祭酒啊?

書生意氣當然不懼怕當官的,但這不是官太大太有乾係了嗎?!

一時間眾人麵麵相覷,連蔣學政青眼有加的小三元袁綬都有些慌,盯著賈珠問道:“這事兒你不早說,我好歹多備幾篇文章……到底什麼題目?!”

賈珠隻搖頭,崔原戲謔:“小三元不是說了嗎,懷古啊!”

袁綬深吸了口氣:“那你二人?”

“不做,免得有人講不公平。”賈珠笑道,“袁兄要是為難,就也不做了,與我等評議觀眾人大展奇才便好,現在就告訴你題目。”

“不要!二位安心看在下文傾秦淮便是,且觀有何人能冠我袁綬之才?!”

袁綬越說越有底氣,乃至於最後顧盼左右,掃視眾人起來。眾人無論讚不讚同,倒也應和起哄起來。

唯獨看至最後一人時,卻見那人方才從食盒中抬起頭,在袁綬自得的目光中,對著空空如也的食盒緩緩打了一個飽嗝。

正是昔日的太倉案首王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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