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士子三年大比時(2 / 2)

《論語》中討論“士”的要求有很多,這裡是從兄弟、朋友之間的相處角度談論的。而兄弟、朋友屬於五倫綱常中的兩倫,故而這裡又是在告誡為士需要遵守五倫綱常道義、敦倫儘分。

至於《孟子》題,意思很簡單,就是講舉賢任能、不拘一格。《朱子語類》中講到此句“他本是說聖人”,即君王為政要選賢任能。

但賈珠在回憶朱子對此的講解時,卻忽然記起《宋史》中前承程顥、程頤,後接朱熹的龜山先生楊時的列傳中,記錄過他為秘書郎時麵奏引用的這句話,針對熙寧變法以來新舊黨爭的政治環境,要求行祖宗之法、反對改革,同時反對黨爭的觀點。

而今朝堂之上,天子同內閣變革的田賦,正巧試行之處便在江南。自太上皇禪讓、當今禦極以來,看似一切安穩,實則天子同樣在汰舊選新,四年以來正逐漸將不合時宜的“舊黨”無聲換去。

此二題,先是讓士子論述關於“士”之道,接著又論述“選賢任能”,幾乎與如今天子有意整頓吏治息息相關。估計試後呈遞至京,天子會很滿意石襄的題目吧。

隻是想起《宋史》一段,賈珠忽然感覺這位石翰林似乎不怎麼支持攤丁入畝此項改革的意思。他的籍貫在哪兒來著?

好像是隴甘地區的哪個縣。

……

賈珠趕緊停止了對總裁官的猜度,蘸墨動筆,從是何、為何、如何三方麵開始先寫《論語》題。知道上下文後題目很簡單,動筆極快,幾乎一氣嗬成,又檢查了一遍沒有錯漏方才放置。

接著輪到《孟子》題,賈珠隻微微遲滯猶豫了一會兒,便假裝忘了《宋史》中楊時的這段麵奏,避開了這等有爭議的時政,以“為政之要,惟在得人”⑨為中心深挖題目。

鄉試題目難在破題思路和以合乎規範的形式行文,一旦思路順暢,其實幾篇短文耗費時間不長。賈珠將四書題寫完時將至餉午,雖然有些餓,但一想熱飯時的麻煩,還是繼續看起最後四道尚書題。

但他看完卻怔了一怔,不是太難,而是太簡單了,四道尚書題目都摘自討論極廣泛的名句!

總裁官在想什麼?難道是這位治《禮記》的總裁官對《尚書》不熟,所以定下了這樣簡單的題目?

但這樣的名句隻要治《尚書》的士人自小都會反複練,不治《尚書》士人多半也能闡釋一番。然而五經題定高下,這等難度的題目如何區分文章好壞?

這可是江南!

賈珠一麵磨墨,一麵猜測這位總裁官的意圖。

去歲災後一係列的任免中,天子針對外放的翰林、詹士、都察等京官,對吏部說過選官要選乾臣,不能選更會舞文弄墨的儒生耽誤朝政。

第二場的論、詔、誥、表、判等向來隻是作為參照,進士及第入翰林後的習學,才是士子們正式大量接觸、練習這等公文寫作的時候。而第三場是經史時務策五道,“經”為經學理論,“史”乃指曆史,“時務”指當下政治、經濟、軍事等時政,這一場更考士人結合經典與當下時政的能力。

難道這位石翰林是想以第三場定高下?這一場也確實能勉強看出士子務實水平的高低。

……不對,應該還是五經判高下。

會試、殿試也會考策論,會試主考官是閣臣或者六部重臣,殿試乃為天子,他們才有那個能力、威望判斷士人關於時政的觀點到底符不符合國家大政、到底水平孰高孰低。而派往各處總裁各省鄉試的翰林、詹士官們,雖然清貴,終究仍是詞臣。

這也是鄉試不重經史時務策的緣故,因為它選拔的就是各省治學最好、最深的那一批士人!

賈珠翻了翻其他五經題目,發現似乎隻有《尚書》較為簡單。

《尚書》佶屈聱牙,《易經》玄妙幽微,兩部都是以難以理解為五經之冠,其中《尚書》因為蔡傳水平比其他五經更低一些,又一直有古今尚書之爭,所以治《尚書》要更難,人數也一向更少。

他想起孟端最開始細講《尚書》時就對他說過的,治《尚書》要廣博。

《尚書》成文年代久遠,蔡傳水平不高,所以各家注解都要看;《尚書》是與虞、夏、商、周時期君臣相處、為政治民有關的政論書,所以各朝曆史也要看。同時,《易經》中對天人的探索,《禮記》中國家的規章製度,《春秋》中的大爭之世,《詩經》中的輿情民心,對《尚書》中關於施政也是一重理解的補充。

所以,這場鄉試考的不是對於《尚書》詰屈磝碻的文義理解,而是對於《尚書》更幽深的理解、更廣泛的聯係,而不是止步於蔡傳中耳熟能詳的解釋!

賈珠一念至此,取過試卷,立時動筆如飛。等他全部答完時,才將將燃了一半蠟燭,多數考生仍在埋頭苦寫。

他拿起卷子,另一手拿著挖補刀,細細檢查了一遍並無錯漏、犯忌之事,方才小心收拾好筆墨等雜物裝入考箱。用紅繩將卷子係好裝入卷袋,拍門讓官兵叫來受卷官收卷。驗簽繳銷出龍門後,在士子們三三兩兩站著等候貢院大門開啟的地方長出了一口氣。

這狹窄逼仄的考房他是一刻也不想呆了,天知道他此時已經萬分想念府裡的飯食茶水了!

可憐這還是鄉試第一場,之後還不知要遭多少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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