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互相看了一眼,隨後朝著她挑眉,曲惋拿出了自己的證件遞出給對方看。
幾個壯漢眯著眼挨個審視她的證件,而這個過程於九薇餘光一直注意著,好似隨時都會衝上來,曲惋隻能用眼神告訴她彆動,嘈雜的音樂聲在拉快節奏,那把槍立刻會彈射出子彈。
當對方將證件給她時,曲惋嚇得腿幾乎軟了,於九薇彆了一下頭,這群人就這樣離開了酒吧。
他們沒看到於九薇的臉,隻是在懷疑於九薇而已。
人一走於九薇便快步走了過來,曲惋小口喘著氣:“你怎麼沒走。”
“把你扔這兒?”於九薇反問,觀察著曲惋的神情,雙目落了暗淡,參雜著複雜的情緒,她問:“曲惋,你不害怕嗎?”
“他們有槍。”曲惋還沒緩過來,說話時聲音哽咽了,但沒哭,“還好我跟進來了。”
於九薇眉目轉而變得複雜,像是在遲疑,又像是被這句話有所感觸到,她不知道要用怎樣的話回應。
明明曲惋自己也很害怕,為什麼要這麼說?
這句話就像是一道暖流往她心口上注入,或許不是從這一刻開始的,剛剛她坐在吧台慌了神便知道自己好像不太對勁。
“你不是還有事嗎?”曲惋看她。
於九薇這時回神:“那,我先走,明天見。”
曲惋能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擔心於九薇,那把槍她很害怕,但比起恐懼感,她更希望槍口是對著自己,而不是於九薇
三金園區停了不少解救出來的戰俘,曲惋跟彆的記者一起坐大巴車到的這裡,一路上喬恩都在和她說話。
可以聊曆史,聊工作生活,到這裡就是這樣,以前她和林然也會聊這些。
“今天會有醫生過來做體檢,京華醫療隊會帶著新到的醫療物資前來。”喬恩說著最新的消息。
曲惋聽著應了聲,於九薇說了今天在這兒見。
難民安排在小鎮的三金園區,她在這裡取了些照片,路上她給於九薇發了微信,對方有回,不過很簡短:【在車上,一會兒說。】
這句話很簡單又很特彆。
時間走到了下午,曲惋在街邊遇到了一幕,她目光定格街邊的一個小孩身上,孩子坐在‘媽媽’懷裡,被頭巾包裹著腦袋,一雙黑瞳在眼眶裡打轉望著穿梭的人群。
恰好一束金光就落在了小孩頭巾上,這個角度很好,光線能鍛造完美的照片,曲惋對準了小孩的地方,摁下了快門鍵。
低頭靜看著相機裡的照片,在笑容弧度剛出來時,手機鈴響了,她低頭看了一眼緩緩呼出一口氣,於九薇發來了微信。
【於九薇:你在哪兒?】
曲惋單手回噠噠回著消息,拚音輸入不到兩個字。
忽然間,‘砰’地一聲劃破了祥和。
她順著聲音方向往回看,短短不到兩秒的時間又傳來好幾聲,緊接著街上的人亂了,她看向婦人的方向,婦人抱著孩子落荒而逃。
街道上充斥著各種聲音,一聲劇烈的爆炸好似地動山搖,曲惋瞳孔一震,被人擠得站不穩腳跟,她緊攥著手機退到了靠牆的位置。
街道上亂了,子彈開始亂飛,記者架著相機開始往城外去,她低頭看於九薇發來的消息:
【於九薇:出城,離開三金園區。】
曲惋心臟狂跳,靠著牆壁摁下語音鍵:“出什麼事情了,我在園區附近。”
尾音剛落下,一道火光像是煙花炸開在街道另一頭,劇烈的聲音她下意識捂住耳朵閉眼不看,隻覺得有不明物體濺了她一身。
各種聲音混合在一起,手機信號斷了,微信轉不出來,她的第一反應是去火車站,維和兵在那裡。
對麵的園內,孩子哭成一片,曲惋看著被人擠在馬路中間的孩子赤腳踩在汙泥上,她忍不住衝了過去,抱起孩子跑到門口,將人交給了大人。
當人一離手,忽然間一聲巨響從左側方傳來,曲惋心如擂鼓跳躍耳膜一瞬間生疼,她能感覺到餘光有火苗跳動,不明液體蓋住她右肩,噴射了她一臉。
她雙腿軟了,手上沾滿了紅色泥沙,她側頭看去,這一動腦袋生疼,而她在這慌亂的人群裡看到了喬恩的影子。
曲惋下意識忍著疼拉住喬恩:“快走,三金園區不安全。”
“你跟著我走,好像有恐怖組織襲城。”喬恩眼裡慌亂,碰上曲惋的胳膊時手掌發抖。
“嗯。”曲惋雙眼滾著淚,她是被嚇得,這個情況第一次見。
母親抱著孩子哭,親情是被綁定在一個心臟上的。
在出城的路上,喬恩一直是護著她的,而在那個方向,有個小孩站在原地,曲惋和喬恩同時看向那裡,她手上的液體像是潤滑劑,緊接著一聲爆炸又傳來。
喬恩的相機掉了,轉身回去撿。
“不行,太危險了!”曲惋拖住他,隻要稍微一動耳膜跟著疼,她緊緊攥住喬恩的胳膊。
遠處一群黑壓壓的人衝了過來,他們像是一群惡狼往這個方向撲,四周的玻璃破碎,子彈聲炸開在牆麵上,隨時都會有危險。
“孩子在那兒!”喬恩放大了聲音。
喬恩朝著孩子的方向奔跑過去,曲惋一雙腿軟倒站不起來,她立馬喊道:“回來!喬恩!”
沒人救這些孩子,也沒人來得及顧她們。
在她尾音落下後,喬恩已經跑出幾米遠,人也離她越來越遠,這時一聲爆炸,曲惋哭得泣不成聲拿胳膊擋住前側,隔著眼皮也能感受到火光,胸口一陣悶疼。
有液體濺到了她的臉上,心臟也像是被猛烈的撞擊,鼻腔內儘是火藥味,時空進入慢鏡頭,卻又讓生命消失得如此之快。
身後有匆匆腳步聲,她在原地渾身發軟,她知道自己臉上的是什麼,也知道喬恩還剩下什麼。
喬恩沒有撿到自己的相機,但他奔向了一個孩子。
身後的槍聲一片,節奏有序,曲惋沒有回頭看,救兵到了。
她發不出半點聲音,看著喬恩的方向哽咽不止。
“曲惋。”於九薇的聲音從後方傳來,模模糊糊。
這人像是一道光,就輕落在她的麵前,曲惋緩緩抬眼看著於九薇,於九薇還是一身便裝,那雙眼有了不同於尋常的擔心。
在看到於九薇那一刻她更是繃不住了,大顆眼淚往下淌最後到肩膀細微發抖,和臉上的泥沙混在一起。
於九薇看著曲惋睫毛抖動,眼底的情緒流轉,聲音放得輕柔:“彆怕,我在。”
曲惋那雙眼仿佛是在驚恐中拉回了神。一把抓住她的手像是尋到了救命草,連忙哭喊說:“你救救他,救救喬恩,快救他。”
“在哪?”於九薇順著曲惋的方向看去,那個位置沒有人,原地隻有一灘汙泥,被士兵腳踏過的地方,是荒蕪、是地獄,是沒有人影的黃泉彼岸。
曲惋瞳孔一瞬間注入呆滯,眼淚嘩嘩往下哭出了聲,難受到幾乎要暈厥,呼吸變得不順暢,她從未在於九薇麵前這麼哭過。
於九薇轉頭抱抱住她,動作很輕很輕,曲惋到現在腿還軟到站不起來,眼皮不停地打顫。
人沒了,就在一瞬間,在她眼底下,和她不到百米的距離內沒的。
“能不能站起來?”於九薇在她耳畔問道。
曲惋眼眸內儘是難過,她委屈到眼裡那股倔強都消失了,隻是搖搖頭沒有回答於九薇。
於九薇將她抱了起來從這片廢墟上踏過,不會怕她渾身臟得厲害,也不會厭棄她眼淚濕了她的肩膀。
第一次於九薇也是這麼抱她救下了她的命,結尾於九薇用同樣的方式帶她離開了這片土地。
恐怖組織四起,京華醫療隊收到了大使館緊急撤離回國的消息,曲惋因為信號中斷沒有接到電話。
維和軍隊來接應的她們,還是趙煜帶頭,在車上於九薇給她做了檢查,而左耳受創需要更細致的檢查。
“有沒有哪裡疼?”於九薇用清水擦拭乾淨她的麵頰。
曲惋沒有擦傷,跌倒時破了一點皮,她還沒從那場麵中緩過神來,她看向於九薇搖了搖頭,呼吸還在抖,她害怕。
此時她們正在去尼塞爾機場的路上,於九薇隻是伸手將她額前的發絲撇過:“都會好起來的。”
於九薇跟著醫療隊到北國轉機,而曲惋則是跟著記者到A國轉機,兩邊航班不同。
曲惋身上的衣服還未換下,帶著一股難聞的味道,她偏頭後忍不住乾嘔,難受到極點的時候就是這樣。
她的東西全是於九薇幫忙收的,卡車搖搖晃晃駛過這片荒蕪,於九薇撫著她的後背,像是從未見過的柔和。
吐著吐著曲惋又哭了起來,哭到累了就睡著了,夢裡全是今天的場麵。
她們在這群人的護送下成功到了尼塞爾,那一晚,曲惋耳朵疼得厲害。
她隻記得她是靠在於九薇懷裡睡的,她疼但是沒有吭聲,機場的候機廳內全是援外的醫生、誌願者、記者。
在於九薇上飛機前,曲惋將自己的日記塞到了於九薇包裡,這些動作對方毫無察覺。
臨走前,於九薇蹲在她麵前,用一張濕巾幫她擦了衣服上的汙漬,曲惋在機場找地方清理了身上,換了身衣服。
此時看起來乾淨了許多,於九薇不知道怎麼安慰她,讓她靠著自己的肩膀,沒有說話。
曲惋眼裡明顯沒了光,她憋著眼淚記憶還停在昨天跟喬恩吃飯,人就在一瞬間沒了。
“彆哭了。”於九薇明白曲惋的心情,這很像她第一次援外的時候,那種恐懼感折磨了她三天。
“我們還會見嗎?”曲惋問。
於九薇聽笑了,眼簾收放得更為柔和些:“隻要你想,我們就會見。”
她低頭摘下自己的項鏈放到曲惋手心:“保平安,跟你的千紙鶴一樣的。”
一樣嗎?曲惋緊攥著沒有答案,眼淚淌進指縫裡說不出話。
於九薇走了,醫療隊不少人給維和士兵們道謝,有他們才能平安地撤離。
她和於九薇在塔和裡的故事就到這兒了,不是很長,但她會記得一輩子,記得於九薇那句‘彆怕,我在。’
她的秘密應該是,某個瞬間真的對於九薇有過心動,而這個秘密也是伴隨著她,或許會藏匿一生,又或許她們的緣分不止於此。
曲惋轉過頭看到前方有士兵來了,他們在檢查,在和維和兵溝通檢查,最後停在了她的麵前,問她要了包檢查。
這一刻她懂了,於九薇當時為什麼不簽字。
她的心內切實有一陣荒蕪淌過,那種感覺就像她日記裡寫到的語句,她覺得於九薇很聰明,這樣的人不可觸碰,日記沒有最後一則,隻有停在她們同居的那個夜晚那張。
她寫道隕星是需要被光束所包圍的,而於九薇就是這顆隕星,也像是白塔內所點的第九盞燈,是平安的代名詞,遇困難時的安定與平靜。
(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形容對於九薇的感覺,好像是初夏的露水滴落在葉尖上,壓彎了綠意,有了欣然。
從見到於九薇的那個下午,她將我從死神手裡拉回來的那一刻,人會產生一種前所未有的依賴感,或許是我不夠堅強,才會在滿目瘡痍之下寄托情感。
又或許是我太過感性,為怯懦尋找的轉折點,如果不喜歡,會不會我還是那個不往前衝的曲惋,還是那個上前線會被嚇得嘔吐的人。
在塔和裡,我見遍了生死,有人甘願被無奈所遺棄,有人便以希望為生孑然而活,粗茶淡飯本是很簡單的詞,但這裡,這個選項不存在。
而所有的清風明月都是有人負重前行換來的,我會形容於九薇是白塔的神明,其實我明白這種感覺源自於低穀時那一槍所帶的感悟。
我不太會描述對她的感覺,如果要寫,那應該是,收到她的消息時的確很開心。我有想過告彆那天,我會跟她說什麼,沒有答案。
或許就是匆匆的過客,又或許像武俠中生死之交而後各奔東西,過程是談笑於生死之際。於九薇,我會記得這個名字。
———20xx年11月12日
曲惋日記)
看到這裡,於九薇指節一抖,眼內的情緒發生了無聲地改變,每一篇都會有她的名字。
而為什麼會有她的名字,就像曲惋自己寫的,曲惋也不明白,若是要回憶,她能記得第一次見曲惋,那雙鹿眼帶著亮光,一種不被硝煙磨滅的亮光。
並不是這一則日記讓她有不舍得感覺,好似是很多個瞬間,是因為責任還是說曲惋在感染她?
於九薇一直認為自己應該不會產生特彆的情感,但這次好像不太對。
耳邊傳來播報聲,機艙內一片歡呼,回國了,這半年過得好像很快,時間是從哪一刻開始飛速轉動的她也想不起來。
家裡來了人接她,京華市新聞台全在播報援外醫生回國的消息,機場也來了不少的記者。
於九薇拿著行李箱出來後,家裡的司機和媽媽早早等在外麵,岑心仿佛鬆了一口氣,笑著打量她。
“總算回來了。”岑心眼眶像是長了一層淚膜,怎麼會不擔心,這半年日日夜夜都在盼著於九薇回來。
司機在一旁點點頭,臉上浮出了欣慰的笑意伸手接過於九薇手裡的箱子。
所有人的心臟仿佛都在這時懸浮落地,那是一種比歸隱塵世還強的安穩感。
於九薇點頭和司機打招呼:“德叔。”她話很少,岑心穿得周正羊絨大衣將身形襯得板正,來時刻意打扮過。
岑心先說的:“沒讓你奶奶過來,也沒說你今天到的消息,她近來犯頭疼,醫生說不能吹風。”
於九薇眉頭淡了點頭回:“沒事就好。”
奶奶進急症室那夜她在塔和裡,是那一天,她背曲惋上的天台,她還能記得那晚曲惋問她有沒有打過電話。
打過了電話,但能怎麼辦,她哪是個金剛不壞之身,奔潰就是一瞬間的事情,了解自己才會約束自己。
岑心看著心疼,但還是穩住自己沒有多說彆的,自家姑娘生得漂漂亮亮的,皮膚也被曬黑了一點。
德叔跟了於爸爸很多年,懂得看眼色,看了岑心一眼說:“先走吧外麵風大。”
京華初冬,於九薇身上的薄外套抵不住寒,岑心將袋子裡的厚衣服給她披上,念著:“任務完成了,在家養一段時間。”
而她往回睨,順帶看了一眼時間。
岑心手幫她係著扣子,嘴上不說嚴厲得很,但骨子裡還是關心她,於九薇在這樣的家庭不會慣出一身驕矜的性子,性格冷冷清清的。
她查了A國到京華今天隻有一班,兩邊時間是差不多的,曲惋會晚兩個小時。
手機裡的所有信息都占滿了,新聞不停地推送,各大媒體爭先報道這件事情。機場外的記者散了,除了她,都接受了采訪拍照。
於九薇反複在琢磨,那一次的感覺是不會騙人的。塔和裡的一切不是黃粱一夢,油然而生的瞬間是真實存在的,不知為什麼她很想見曲惋,想知道曲惋的情況。
“九薇。”
聲音從左方傳來,於九薇這時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易筱戴著鴨舌帽裹得嚴嚴實實站在那裡,手放進衣兜,圍巾遮住了口罩下方。
氣質是藏不住的,好似她天生就該站在熒幕前,亮眼到發光,從於九薇認識她到現在一直都是這樣。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