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2 / 2)

白塔今夜有燈 千歲一時 20037 字 5個月前

曲惋問:“你不是請假嗎?怎麼回來了?”

“結了尾款,結束了。”黎堇一抱著雙肘,頭往後仰撐了懶腰。

這段假的感情,營銷了半年,結束了。

“哦,那……你早點回家。”曲惋不知道要怎麼說,好像這些事也用不著她來安慰。

臨到門口時,黎堇一對著她喊:“東西,你放在哪兒了?我明天一早提交了再過來。”

曲惋往後看她,愣了兩秒後:“左腿邊第二個櫃子,在那本《薩番種族記》書本裡。”

曲惋在去於家的路上,是於九薇來接的她。

在車上時,於九薇問她緊不緊張,這個答案顯而易見,曲惋會有一點,於老太太不凶氣度儀態極好,在老太太麵前總有種被壓迫的感覺。

那天應該是五月九號。

曲惋在飯桌上,於老太太久說,於家親戚多,事情將就不得。不管怎麼說,場合要撐足。

至於這日子到底是定在明年的哪一天,沒人提過。

後來的時間裡,曲惋聽說方檀詩來京華出差和於焉見了一麵。

再後麵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於九薇沒有說,隻是這其中她隱約覺得好像不太對勁。

總而言之,那些關於於家的恩怨情仇都不在她今年的計劃範圍內。

院裡的貓取名叫小白,一隻橘貓白毛少得可憐,不過小白很喜歡這個名字。

於九薇總是在空下的時候幫它梳理毛發,而曲惋在廚房研究新的貓食。時不時就喊於九薇的名字,她會說:“於醫生,能幫我拿一下碗嗎?”

或者是:“薇薇,幫我切一下胡蘿卜。”

再者:“快快,水燒開了。”

於九薇每次都是笑笑,嘴裡說:“能不能商量一下,你去給它洗澡,我來做吃的。”

“那不行。”曲惋朝她擠出一個笑。

五月二十八號,易筱的爺爺去世了,同時戰地攝影師的電影票房大賣。

曲惋跟於九薇去看過一次,一家私人電影院裡,在看到攝影師倒在廢墟邊上撕下衣服給自己止血的那一刻,她會產生前所未有的共鳴。

隻有曆經過的人才會知道,即使戰爭過去了,幸存者眾生不會被和平治愈。

六月三號,她們在承德寺做了一天的義工,打掃一間老佛堂,聽聞佛堂初建時,有軍閥曾到此處上過香。

老主持讓她們打掃結束後,給佛像前的九盞油燈添上香油。

那間佛堂不對外開放,裝修老舊,雕花窗透著夏日的滯悶。

曲惋說:“第九盞燈代表的是平安,在北夏時,女皇出征,天後都會為其點上九盞神燈在古廟,女皇也能每次大獲全勝平安回朝。後來啊,在大戰東臨時,女皇戰死沙場,皇朝被奸臣所控四分五裂,天後前往戰場收了屍,被鎖在古廟,廟裡還是燃著女皇出征前點的九盞燈,照亮了她第一個夜晚,也是那晚,她便不信這神燈,拆了神像,給了東臨鏟除北夏的借口。”

“她不是不信,她是知王朝覆滅,女皇薨世,這世間再無能讓她點燈的人。”於九薇從她手裡接過油桶。

她擦了火柴,將油碗的燈芯點著。

於九薇繼續說:“如果是女皇戰敗東臨占了王朝,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東臨編排北夏女皇的生平,與太史又會鬨得血雨腥風,為自己求個名正言順,但如果是天後惹怒神佛造就女皇戰敗,這個理由遠遠比前者來得更劃算。”

這個故事不是秘密,如今的世道對於曆史也參透得更深一些。

“所以記載也會引得後世人思考。”曲惋目光內印著那盞燈。

“記錄是有意義的,曆史應該被真實的記錄,天後所做的才能沒讓這一段被更改。”

曲惋視線從那盞燈上移到了麵前的佛像:“對啊,有意義。”

最後她看向於九薇,暗淡的眸光流轉:“我們再去一次陶藝館吧。”

“好,你想去哪兒我都陪你。這一次你想做點什麼?”於九薇的聲線總有種故事感。

“給小白做一隻吃飯的碗。”曲惋眼底帶笑,清清淺淺。

那個有記憶的地方,有回憶的地方,都不問為什麼,曲惋隻是在後來說,她很喜歡現在這樣,不問世事,不管凡塵,想活得自私一點。

就像是關琳有的遺憾,她不想有。

所以那天晚上,她就做了一個夢,深夜忽然從床鋪上驚醒,整個人驚恐地攥著被子,發絲額頭都是汗液。

於九薇問她:“怎麼了?”整個人睡眼朦朧,絕不會因為被吵醒而有半點不耐煩。

曲惋當時一頭紮進她懷裡,下一秒哭成了淚人。

“做噩夢了?”於九薇嗓音帶著笑,摟住了懷裡的人。

“我夢到我在戰地見到你了,醫院全是人,一眨眼的功夫你就不見了,我找了你很久很久,然後爆炸聲一直在外邊,火光炸碎了玻璃,我看到你就在窗邊。”

曲惋渾身都在細微抖動,說到這兒,她抱緊了於九薇。

於九薇那時候在沉默,剛剛有的笑意漸漸收了,低眸看著懷裡的人安慰:“我不是在這兒嗎,夢是反的。”

“你跟我說過,不會再去的。”曲惋撐起身子看她,臉上還掛著眼淚,她哽咽的說,“你知道嗎,我真的特彆害怕你出事,我甚至不敢想,我隻要一想到,我就會難受到……”

於九薇忽地抱住她:“我不會有事,你彆怕。”

這句話,曲惋也沒想到一記就是一輩子的光那瞬間變得暗然,她就這樣看著曲惋,慢慢地應了下來,就像在台階上,應下那句終此一生。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不信於焉說的話?”

“嗯?為什麼?”

京華市終於能見一絲彎月,旁側臥著北鬥七星,院門口的貓就蹲在於九薇腳邊,偷聽著她們的談話。

曲惋看她,吸了一口氣笑了笑說:“因為西城外的雷區。她沒有經曆過,所以憑什麼斷定我擁有的不是真愛。”

這話酸酸的,浸濕了內心的乾澀,於九薇在那一刻腦子裡印出的是西城外的赤陽,炮彈侵吞黃土震耳欲聾,她下意識捂住曲惋的耳廓。

算起來,她們相識的地點不算是太過唯美,但沁人心脾。

於九薇說了謝謝兩個字,具體是謝什麼,她沒辦法用隻言片語全部說透。

最後,曲惋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抿著笑岔開話題,問她:“我們還要不要種點彆的花?”

“你想種什麼?”

“比如說,玫瑰,很浪漫。”

於九薇笑了笑,繼續問:“有多浪漫?”

曲惋想了想,沉吟半刻後從衣兜裡拿出項鏈:“就像這個,她當真了。

六月十九號,中旬。

鄰國的戰地采訪視頻傳到了國內的新聞網,一個孩子的視頻掀起了網友的慈悲。

曲惋在三金園區拍的照片因為電視台的節目,在網絡上火了。

707工作室走入了大眾視野,還是一樣的,沒有特彆起眼,但有人知道了,這個國家的某個角落,有一位個人戰地攝影師。

七月初,於必須得學。”

於九薇以妥協的姿態無奈點頭。

攝像機架的位置有一塊石板,那是曲惋刻意放的,這裡能采到最佳的角度。

她站在攝像機前,曲惋就環著她,慢慢講怎麼找角度,怎麼調整讓光線好看。

那個傍晚,是因為有了這一座四合院還有她們,才變得更加美好。

她會借著光主動去吻於九薇,然後打開攝像機拍下來,就在未開的薔薇前,讓綠植給美好做配。

夜晚,曲惋還在電腦前備份今天的視頻,於九薇和往常一樣切了水果給她。

七月份氣溫升高了,夜間不再適合在燈下喂蚊子。

於九薇進來的時候,曲惋沒關頁麵直接合上電腦轉向她:“我囤了貓糧,在側屋裡,罐頭零食都有,你看到了嗎?”

“嗯?看到了。”於九薇用叉子叉好蘋果遞她嘴邊,“貓呢?怎麼沒見著。”

“隔壁。”曲惋說,“它很粘隔壁徐奶奶,基本都在那邊。小白現在懷孕了,奶奶昨兒問我,要是生了小貓,她想收養。”

“挺好啊。”

“這個是照料孕貓手冊,我整理了一下。”於九薇拿了個小冊子給她,字跡工整,流程詳細。

“還有,曲奶奶腰疼,我安排了禮拜一的麵診,地址我發你。”

“怎麼了?”曲惋笑,“怎麼一下都安排好了,奶奶那邊我可以的,貓的話,每天都往隔壁徐奶奶那兒去,徐奶奶經驗很足的。”

“你現在越來越忙,我自然得多分擔。”於九薇就這麼回了,人靠在桌邊,從盒子裡摸出便簽紙,刻意挑選了一張白的,在手上玩了起來。

“以後晚上水果不要過量,對身體不好。”於九薇一邊疊著卡紙。

曲惋坐在椅子上,摁了台燈,屋子裡更亮了一些,她抬起頭看她:“不是你切好的嗎。”

“是。”於九薇疊好了一隻千紙鶴,慢慢放置在盤子旁。

“我習慣了,你總不能讓我立馬改掉啊。”曲惋有點委屈,隨後又露出笑,“我自己切。”

“不要食用過量。”於九薇又一次交代。

她們就像往常一樣,但總覺得又和哪裡不一樣,比如於九薇疊了一隻千紙鶴。

於九薇上床前將那隻千紙鶴放在了曲惋枕頭下,這些動作是在對方沒有察覺的時候做的。這個家總是會有著溫馨,她們也過過很平穩的生活。

恰如這幾月,是從未有過的輕鬆感。

如果可以選擇,那一定是她希望下輩子還能遇見曲惋,她希望她們是真的普通平庸。

是十點,曲惋入睡的時間。

是十一點,她躺下的時間。

時鐘像是生鏽的鐵環,轉出了聲音,隨時提點著她時間,手機屏幕亮的時候,她最後一次看了消息。

【東西收拾好了,防彈衣在車上。】

於九薇那晚沒能舍得睡覺,壁燈開了一盞,曲惋還是和往常一樣,躺在她懷裡,做夢的時候眉頭顰蹙。

到最後,其實她終於想明白了,清風明月和責任擔當是不能在同一個天秤上衡量的。

如果說最初是因為沒有選擇促使她去了第一個戰場,那第二次便是讓她尋到了追逐。

她算不得是個完整的理想主義者,曆經江麗時,她在看大家的理想。

就像是明素所說,肮臟的現實到底是什麼,是自相殘殺、是深淵和明媚相對、是硬幣的正反麵永遠無法同時朝著一個方向走。

而這些終究隻是會變成書上一墨,會逐漸被埋沒在交織的互聯網絡。

很遺憾,她沒能見到秋裡的筆記本“啪。”撞到了地上。

對方道歉,曲惋低身去拾從筆記本中掉落的千紙鶴。

恍惚間,一道光就落在千紙鶴上,不偏不倚侵吞了紙鶴的雙翅,它像是硝煙下的落日,像是那天在廟前點上的第九盞燈。

八月二日。

國際視野新聞:

【鄰國關閉專道,無國界醫生阿薩被捕,前區醫院陷入恐慌。】

炮火忽地撞上白塔,一陣騰飛的烏鴉在空中染上火焰,九薇取回了陶藝館做好的碗,她在車上包裝的特彆好。

四合院外早是一片斑駁,光是金色,順著樹葉爬到門上,那裡有曲惋繪的小矮人,塗了一層防水料,下雨的時候不至於一片狼藉。

於九薇將車停在外邊,在後備箱拿東西的時候,手機叮咚一聲響了,是微信消息。

她低眸掃視一眼,隨後將會話框刪除了。

曲惋在拍薔薇,還沒有開花,隻有綠杈橫七八扭搭了半麵牆,閃光燈和陽光來了個碰撞,同時大門被推開。

“拍好了嗎?”於九薇聲音溫和,提著盒子進屋。

曲惋說:“我要記錄它每一天的變化。”

“我看看。”於九薇順手將東西擱一邊,現在是最佳拍攝時間,放大了陽光的溫馨感,光束順著半邊葉形成了一個弧度。

“要分工的。”曲惋抬了抬下巴,“我拍了這幾個月,後麵開花就你來記錄。”

於九薇眉頭動了動,看她一眼,繼續往前翻著照片:“我拍的不好怎麼辦?”

“我教你啊。”

於九薇又說:“我怕我拍不好。”

“你怕什麼?”曲惋嗤一聲,她是第一次聽到於九薇怕什麼,“過來,你最後聞不得一聲慘叫隕落至佛塔下。

“快,撤走。”士兵吹響了哨子。

難民顧不得血跡,驚慌失措,大灰掩蓋住空地,混沌的迷茫讓人分不清方向,緊接著又是幾聲炮火的聲音。

大地劇烈顫動,遠處傳來一陣火光,所有人頓了一下步子,朝著那個方向看去,那是領事館的方向。

落日餘暉被慘敗蓋住,哭聲、喊鬨聲、驚恐聲在炮彈槍火中停下。

曲惋顧不得額角的鮮血,抱著孩子從即將塌陷的破牆逃出。

她一手還拎著書包,將孩子交給了維和兵。

“你受傷了?”

“我沒事。”

她用手背擦拭著眉骨上的血珠,目光是在交戰區的戰地醫院,那個位置已經慌亂。

“於醫生,前麵塌陷,那邊。”

於九薇抱起哭鬨的孩子,裝上車後對著說話的同事點頭,身上的衣服已經瞧看不出樣式和顏色,是乾掉的血跡染臟了這一身。

雲層在炮火下倏然分開,她的眼眸染了一片紅,在混亂中朝著塌陷地方奔去。

心跳越來越快,好像是某種力量驅使她。

忽然,一股力量重重地跌進她的懷裡,她一把扶住滿身是血的女子,緋紅的火光中,低眸時她看清麵前的人心臟猛地漏掉一拍。

在炮火傳達第二聲時,她將人緊緊護在懷裡。

直到聲音掙破天際,驚了雲霞,擾了塵埃。

在餘音中,她詫異而又緊張地問:“你怎麼來了?”

曲惋驚恐的神色終於有了溫度,她沒哭,隻是抱緊了於九薇:“我來找你。”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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