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還不習慣我現在的樣子啊。”衛桓兩個巴掌輕輕拍在雲永晝的臉上,揉了一把他的臉頰。
雲永晝輕輕搖頭,那雙通透的琥珀色瞳孔被月色浸泡得柔軟極了,“你笑了。”他明明隻是在陳述一件事實,可語氣卻特彆溫柔。這麼坦誠地將自己當下所想的全部脫口而出,實在令衛桓意外。他的雙手從雲永晝的臉側滑落下去,落在他肩上,額頭也抵上了雲永晝的肩窩。
“我下個月去辦入職手續,”衛桓的聲音很平靜,就像此刻的湖麵,“之後我就是扶搖的一個小教官了。董事會的老頭兒說 ,隻要你想去,都不用打招呼,炎燧的院長都盼著你去。”他說個不停,仿佛停下來就會發生什麼似的,“對了,山月他們直接升戰備軍了,特彆棒,過兩天他們發製服的時候我們去給他們拍照吧,怎麼說我也是小七組的一份子,雖然說現在……”
“雖然我不喜歡蘇不豫。”雲永晝忽然開口,打斷了衛桓的喋喋不休,“但是他部署計劃的時候說了一句話。”
他終於還是把這個衛桓試圖掩藏起來的部分挖了出來。
“他說他等這一天等太久了。他隻想解開這個死結,隻想結束。”
衛桓沒有開口,低著頭沒有任何反應。
“我當時不明白,說實話也沒有打算搞明白。我之所以選擇相信他,隻是因為我知道他不可能這麼輕易背叛你。”雲永晝頓了頓,“就在白修誠說出真相的時候我才懂。”
原來他每天都在被自己的歉疚淩遲。
衛桓艱難地點點頭,“他解脫了。”
“隻有你開心,他才能放心地去見你的父母吧。”
衛桓忍不住苦笑,他怎麼會不知道,他不到最後都不相信蘇不豫會與自己站在不同的陣營。或許正是因為如此,蘇不豫想騙過他的篤定,隻能選擇這麼決絕的方式去斬開死結。
繞在雲永晝後背的手攥了起來,抓住他衣服的布料。衛桓的語氣很沉,就像無聲無息沉入湖底的月亮,風一吹就會散開,變成湖麵一灘破碎顫動的亮光。
“我這輩子才過了二十幾年,怎麼就已經失去了這麼多。”
聽見這句話,雲永晝卻鬆了口氣。過了這麼多天,他終於卸下了自己的偽裝。他太了解衛桓,表麵上看起來什麼都不在乎,實際上比誰都害怕失去,也比誰都害怕承認自己其實很難過。八年前在天台上,他隻有在酒精的慫恿下才能剖開自己。但現在,他已經敢去想自己的失去了。
衛桓能感覺到雲永晝溫暖的手一下一下輕輕撫摩著他的後頸,還有他身上冷冷的陽光香氣。他往雲永晝的脖子那兒鑽了鑽,閉上眼睛,卻聽見雲永晝滯緩地嗯了一聲,像是在肯定他剛才的說法。
“我們的一生就是在不斷地失去,家人,朋友,過去的自己。誰也沒有辦法阻止這種失去,哪怕不像我們這樣時刻身處危險之中,隻是一棵最普通的樹,也必須麵對失去最後一片樹葉的那一刻。”
他的聲音還是冷冷的,但被這溫暖的體溫氤氳出一種朦朧的熱,緩緩注入到衛桓心裡。
“但是我們也在不斷地獲得,新的家人,新的朋友,全新的自己。所以不要被失去牽絆住腳步,向前走的話,總有一天會再遇見。”雲永晝低下頭,吻了吻衛桓的發頂。
聽著他的安慰,衛桓覺得不習慣,也覺得耳熱。
“明明比我小,說話像老頭兒一樣。”他伸出自己的兩隻胳膊環住雲永晝的腰,嘴裡說著這樣的話,卻越發地依賴他。
雲永晝輕聲笑了一下,那聲音被黑夜放大,如同一片雪白羽毛落在衛桓心裡,癢癢的,又很軟。他就像哄孩子一樣拍著衛桓的後背,帶著歎息的口吻說道,“因為我都經曆過啊。”
衛桓愣了一下,從他的肩窩抬起頭。雲永晝沉靜的麵孔落在他眼底,睫毛輕輕顫著。
“你想象不到我當初有多害怕,”剛開口,衛桓就感覺到雲永晝放在自己後背的手輕輕地顫抖起來,他似乎也發覺,先一步將手拿開些距離,唇角揚起一個自嘲的弧度,“我還沒有擁有過一秒,就徹底失去了。”
“如果當初的我陷入到失去你的恐懼中再也出不來,我們就不會再相遇了。”
雲永晝垂下眼,與衛桓的視線相對。重逢之後的每分每秒,他都覺得慶幸。
“想想就後怕。”
這句話一下子戳中了衛桓內心最柔軟的部分,令他難過又慶幸,這些情緒交織成一個暖熱的繭裹住了他,令他終於找到一個小小的屬於自己的角落釋放他的痛苦。
他像一個孤獨的小倉鼠,將自己藏在頰囊裡的痛苦一點點掏出來,放在這個溫暖的小角落,然後再小口小口地吃下去,一顆心終於不再慌亂。
夜色濃鬱得像是一床柔軟厚重的棉被,將相擁的他們裹起來,隔絕這個殘酷又美好的世界。衛桓的心緒終於平靜,他想到自己坐在這裡的初衷。
“你為什麼不去看我給你的禮物?”
忽然間聽見衛桓開口的怪罪,雲永晝輕笑一聲。
“第一次沒給我,第二次又丟下我讓我自己去拿,現在還怪我。”雲永晝硬生生把他從自己的懷裡推出來,歪了一下腦袋,“你真挺混蛋的。”
“那……我也是沒辦法嘛。”聲音越說越小,衛桓知道自己不占理,可誰能想得到他能這麼點兒背,能死了又死。說完衛桓抬起頭,撒嬌似的抓住雲永晝的雙手捂住他的眼睛,“閉上眼。”
雲永晝淡淡道,“閉眼我也能看見。”
“那你轉過去。”衛桓把他的腦袋扭轉過去,然後慌張地在身上摸了半天,最後在地上看見自己不小心掉落的逍遙盒,這才長舒一口氣撿起來,從逍遙盒裡拿出那個被他精心裝進禮盒裡的模型。
“咳。”衛桓清了清嗓子,可就在他準備開口的時候,瞥到他們身邊的這個房子,不免有些沮喪。雲永晝剛要回頭就被他喝住,“不許回頭,那什麼……先說好了,我這可是七年前就想好的禮物,如有雷同,純屬你抄襲。”
他在說什麼。雲永晝皺了皺眉頭。
“行了,轉過來吧。”
得到衛桓的首肯,雲永晝這才轉過來,看見衛桓一臉彆扭又忐忑地兩手抱著個大盒子,他特意沒有運靈召喚羲和之眼,從秋千上站起來,伸手揭開蓋子。
看見裡麵那個模型的瞬間,雲永晝的手都愣在半空。
“很巧吧……但是是我先做的,用禦風化物術做的,可費勁兒了,小毛球可以證明。”衛桓撇過臉,心裡像敲鼓一樣,他要是知道雲永晝這個貴公子出手闊綽說買房就買房,也不至於做個小模型了。
衛桓腦子一下子有些短路,當初他準備了好多可酸的詞兒呢,在他心裡告白是一件特彆鄭重的事,雖然一次都沒有實施過,可他在心裡已經演練了幾百遍了。可死過一回,又過去七年,這腦袋是真的不好使了,緊要關頭一句都想不起來,滿腦子就隻剩下一句我喜歡你。
光說這一句是不是太沒有誠意了。
怎麼不說話啊。衛桓心裡的忐忑到了巔峰,終於還是忍不住轉了轉臉看向沉默的雲永晝。
就這麼一轉,被雲永晝傾身吻住。在他們的小房子外,兩個錯過七年的靈魂隔著這個重見天日的禮物終於再次交融,在溫軟月色下,在他心心念念的湖畔。
分離的片刻,衛桓覺得魂魄都被抽去三分,一顆心發瘋一樣狂跳。
雲永晝接過他的盒子,低垂著頭望著裡麵的一梁一棟,眼角眉梢都是溫吞的愛意。他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喜歡這個陳舊又普通的禮物,喜歡到眼睛都移不開。很輕很輕的一句謝謝被夜風吹到衛桓耳畔,一陣酥麻。
“我喜歡你。”
當初演練過無數次的細枝末節已經不甚明晰,但他還記得七年前的自己對著牆壁,對著天空,對著勿忘我花田說過幾百次的開場白。
還有他改了又改,現在看來依舊幼稚到不行的收尾。
“雲永晝同學,你願意接受我……還有,我的未來嗎?”
雲永晝抬起頭,那一瞬間,他們身邊出現數不清的金色螢火,懸浮充盈了沉靜的夜色。這光芒柔和了周遭的一切,輕輕晃動著,令人分不清這究竟是已經逝去的少年時代,還是七年後的塵埃落定。
但他也要補上當初沒有及時趕到的回應。
雲永晝的唇角抿開笑意,“衛桓同學,我也喜歡你。而且……你的未來在這裡,”他伸出手指了指衛桓的胸口,那張總是冷冰冰的臉龐浮現出篤定的溫柔。
“他已經是我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
花了整整四個月的時間,終於寫完了正文。其實有特彆多的話想要說,但是還是等到番外之後再說吧,因為還有好多關於他們的一些零散故事沒有寫出來,比如回憶裡的雙向暗戀,雲永晝這七年,大七小七的日常,清和和天伐,除妖師父子的往事,為了保證正文的流暢和連貫,這些隻能放在番外。所以每次完結的後記就放在番外的最後吧。
但是感謝的話現在我就想說,特彆感激這四個月給這篇文鼓勵的每一個讀者,你們是它能夠順利且完整地被寫出來的原因。這是我第一次寫這麼大框架的文,在過程中也曾經一度煎熬到要試圖放棄,是你們給了它被表達出來的決心,謝謝。
最開始想寫這個故事,就是因為我很喜歡熱血漫畫帶給人的那種精神上的振奮和鼓勵,讀完讓人覺得,啊,我也想成為一個小小的英雄。這讓我產生了寫作這篇的契機,一個不斷失去的渺小英雄的故事。我當時想,如果這篇可以給大家帶來一點點力量就好了,不知道有沒有做的。不過在我寫作的過程中,它是有帶給我力量的。
最後還是感謝。我們番外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