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記》中記載, “南海之外有鮫人,水居如魚, 不廢織績。其眼泣則能出珠。”
且鮫人油脂一小滴可以燃燒數日, 是製作長明燈最好材料,客棧外挑在燈杆上的那盞燈籠用的便是鮫人魚油。
受到西方外來文化的影像, 見到上身為人、下(身)為魚的生物,人們第一印象想到的就是美人魚, 然後聯想到的是小美人的童話故事,期待與那種美麗善良的生物來一場唯美的愛情。
不得不說,這都是想多了,無論是西方的,還是東方的, 美人魚亦或是鮫人,都非善類,武力值高出人類太多太多。還想著來一場唯美的愛情呢,先看看自己腦殼有沒有他們的三叉戟硬吧。
在今日之前,秦深也從未見過鮫人, 今天一下子見到這麼多, 不知道是該說幸運還是該說不幸。
客棧外臨水平台前, 一群約莫十七八人組成的隊伍站立在水中,為首一人上身赤(裸), 腰間圍著灰色布塊, 下身為深藍色魚尾, 這人脖子上掛著一圈尖利的牙齒。
秦深是看過動物世界的人, 那牙齒一看就知道是大白鯊的,戴在脖子上就如遊牧民族帶著狼牙一樣,是彰顯自己武力的。
短發、國字臉,方正的下巴上有粗硬的胡渣,男人看起來40歲上下的年紀,裸(露)的上半身上塊大飽滿的堅硬肌肉充滿了力量,看上身的長度,可以推測男人變化成人最起碼有兩米高,是個十足的壯漢。
最最關鍵的是,男人手上拿著三叉戟,戟尖在陽光下發出幽冷的寒光,隻要願意,這把三叉戟開個人腦就跟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十七八人的退伍中,男人多是按照為首之人這般打扮,粗放、狂野,充滿了原始的力量美。
僅有的五名女性婀娜的身體包裹在鮫紗做的裙子內,海藻一般的長發披散肩頭,發間有貝殼、珊瑚做的裝飾品。
他們一行人怒氣匆匆,手持武器,來者不善,像是來砸場子、乾架,將三界聯通的客棧一鍋端的。
“爸爸,媽媽。”藍月兒站了起來,有些小埋怨地嘟著嘴巴。
林曉寧緊跟著站了起來,堅定地站在藍月兒的身邊,緊張、害怕,到了要麵對的時刻反而消失殆儘,更多的是爸爸媽媽從小教導的,男人要有擔當、勇於麵對。
秦深這邊移門還未推開,察覺出不對的客棧員工已經從大堂那兒繞到了臨水平台上。
客棧眾多員工,法力最高者六娘,所以乾架這種事兒也是以六娘為首。美女大變蜘蛛,不,是半隻蛛,變形也就是眨眼睛的功夫,臨水平台上多出了六名上身為人、下(身)為蛛腹的蜘蛛美人,八條鐮刀腿戳著地麵。
蓄勢待發,頃刻間就可以取人首級。
客棧這兒除了蜘蛛,還有三四米高的黑熊精,郭躍也變身了。
黃三尾就算了,他的原型看起來一點兒攻擊力都沒有,和王樂彬一人拿著一把鋤頭,從旁策應。
“哪裡來的歹人,竟然敢在望鄉客棧外麵撒野,活得不耐煩了。”六娘嬌斥,手上的黑紅火焰翻騰,一把閃著綠瑩瑩光芒的菜刀在掌心出現。“彆以為鮫人凶悍,在海裡麵稱王稱霸,在望鄉客棧鬨事兒,就是活膩歪了。”
藍劍鷹一雙如鷹隼一般的眼睛越過六娘等人直直地落到移門上,他朗聲說道:“我等無意冒犯望鄉客棧,不想與客棧主人為敵,隻想要回我的女兒。拐走我女兒的歹毒地上人就藏身在客棧內,還請客棧主人送他出來,交給我們處置,體諒一下身為人父焦急的心。要是客棧主人一心包庇那人,我們也就……”
“咋滴,你想不客氣啊。”六娘打斷藍劍鷹的威嚇之語,“上一個敢威脅望鄉客棧的人正龜縮在妖界裡麵不敢動彈,你想成為第二個?”
“你這是什麼話,我們隻想找回小月牙兒,將拐騙她的人大卸八塊,不和你們望鄉客棧為敵。要是你們一心袒護那家夥,就休怪我們不客氣!”鮫人內有人叫囂,“望鄉客棧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把著三界互通的入口,我們又不去其他地方,望鄉客棧再厲害有什麼屁用。”
“哼!”這話員工們不愛聽了,紛紛怒目以對。
一時間劍拔弩張。
秦深淡淡地掃了一眼林曉寧,“你跟我說的是實話,沒有半分隱瞞?”
“天地良心,絕對沒有。”林曉寧發誓,“哥,你可是我親哥,怎麼可以質疑我,我說的沒有一句假話,無半點兒虛言。”
“好。”秦深收回視線,推開移門的時候嚇唬他說:“有假話,就喂魚了哦。”
林曉寧狠狠地打了個顫,哭喪著臉問藍月兒,“你爸遵紀守法,不愛開人腦殼吧。”
藍月兒安慰林曉寧,“你瞎想什麼呢,我爸爸也就是現在生氣,等接受了你,肯定對你很好的。”
林曉寧超級想哭,但身為個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再多的淚水和害怕都要往肚子裡麵吞,在女朋友麵前怎麼著也要裝作膽子很大的摸樣。再說了,他真的沒有做什麼啊!
不就是和藍月兒談戀愛,把她從家裡麵偷出來私奔……好吧,後者就已經非常嚴重了。
秦深推開門走了出去,走到劍拔弩張的兩撥人中間。鮫人不敢真的對客棧發起進攻,六娘等人深知鮫人的厲害也不敢貿然行動,場麵膠著,互練瞪眼神功,看誰的眼神更嚇人。
秦深先是對六娘等人說:“都變回去,各回各位,繼續工作,這邊的事情交給我。”
“老板……”六娘不讚成地喊了一聲。
秦深雲淡風輕一笑,覺得自己此時此刻特彆有高人氣場,“無妨,都是一些家事,說開了就好,你們回去吧。”
“那好吧。”
員工都變了回來,陸續回到了工作崗位。
勸回了自家員工,秦深再看鮫人,“我是望鄉客棧的老板秦深,也是林曉寧的大哥,對了,林曉寧就是和令千金談戀愛的那位。我管教弟弟無方,讓他做下錯事,還請族長莫怪。有什麼事情進屋後細說行嗎?坐下來,讓兩個年輕都說說自己怎麼想的,要是我弟弟做錯事情,我我絕對不會袒護。但兩個孩子真心相愛,想要在一起,也請族長給他們一個機會。”
藍劍鷹身後有人湊到他身邊嘀咕,“族長,地上人多狡猾,到了地上就是他們的地盤,騙我們上去好一網打儘!”
秦深瞥了這位鮫人一眼,被迫害妄想症還是看多了,要一網打儘的話,還用的著到客棧裡麵來,剛才就讓六娘動手了。
藍劍鷹抬手揮退了那人,看著秦深,兩人對視,秦深不退不讓。
下巴緊繃的藍劍鷹突然笑了起來,線條的硬朗的臉上多了那麼一點點柔和,看著不是那麼嚇人了。“望鄉客棧的主人果然不同,我反對我女兒和人類在一起,無論是在岸上,還是在水裡,都是這句話。”
“爸爸!”藍月兒和林曉寧也出來了,藍月兒魚尾在地上行走不方便,是林曉寧抱著她出來的。聽到爸爸僵硬、沒有任何一點兒回轉的話,藍月兒不滿地喊著。
藍劍鷹怒意滿滿的瞪著女兒,“送你們上大學不是和人類談戀愛的,是讓你們學習知識文化好更好的改善家園,做到‘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更好地對付地上人的。”
“爸爸,這些我一直做的很好。但是地上人也不是全然都是壞人,小寧就很好,他知道了我鮫人的身份,比我還要擔心我的身份暴露,他和欺騙姑姑的男人不一樣。”
林曉寧麵對未來老丈人的怒火,硬著頭皮靠近水邊,他說:“叔叔,我愛月牙兒,我不是始亂終棄的人。”
“人心最不可測,也最善變,現在說的好聽,以後未必。”藍劍鷹身邊的女性鮫人平靜地說道:“我是月兒的媽媽,我也反對女兒和地上人在一起。月兒你下來,我們回家。”
回答她的是藍月兒更加用力地抱住林曉寧的脖子,扭頭、背過身不理父母。
“你這個孩子,你怎麼不聽勸。”藍月兒媽媽皺著眉說。
剛才還有太陽,現在西邊厚厚的雲層飄了過來擋住了陽光,天陰了,涼風起,水汽加重,怕是要下雨了。
秦深再次提議,“不妨進客棧細說,我弟弟就在這裡,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在打殺之前你們也要聽聽他們究竟是怎麼想的,給孩子們一個機會,一言堂的家長現在不流行了。”
“那就聽老板的。”
不顧族人的反對,藍劍鷹跳上了岸,魚尾本就較人腿長的多,跳上平台的藍劍鷹看起來足有三米高,如大山一般立於眾人麵前,壓迫性十足。
秦深不躲不避,臉上始終掛著淡然笑意,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望鄉客棧歡迎來自於四海八荒、上下三界的所有客人,請。”
藍劍鷹看秦深的眼神讚賞有加,“老板客氣了。”
藍劍鷹胸口有淡淡幽光一閃,就見他身上水汽蒸騰,魚尾變小、尾鰭分開,兩條腿的形狀隱隱出現……變化也就是轉瞬間的事兒,不久後藍劍鷹就變成了兩米高的大漢,雙腿如同他的上半身一樣強健有力,隨著走動發力,腿上肌肉拉扯出完美的線條,隻要他願意,抬腿踢踹眨眼間就可以將本來挺壯實、但在鮫人麵前弱雞一樣的林曉寧踹飛成天上的星星。
就鮫人族長這身材去參加健美比賽,絕對ko全場,毫無壓力。
族長都上岸了,其他人便不多廢話,紛紛上岸變身,一時間蒸騰的水汽在岸邊形成了水霧,各個從水霧裡走出來的人都是俊男美女,不得不說,鮫人長的真挺好看。
藍劍鷹一步一步靠近林曉寧,林曉寧看著他手上比人高的三叉戟,很想掉頭就逃,但理智和情感都告訴他,現在逃,懷裡麵的愛人就永遠不可能擁有了。
儘管臉色很難看,林曉寧還是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穩用力,“叔叔好。”
藍劍鷹嘴角勾起了一個諷刺的弧度,“都抖得快尿褲子了,彆把我的寶貝女兒給摔了。”伸手輕撫藍月兒黑亮的及腰長發,“丫頭,彆生爸爸的氣,爸爸也是為了你好。來爸爸懷裡麵,難道有了喜歡的小夥子,就不要爸爸了嗎?”
藍月兒扭頭,委屈又難過,“爸爸,我隻是想要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爸爸知道,可是爸爸更希望你不是盲目衝動的,爸爸希望你能夠找到一個愛你一生一世的人。”藍劍鷹健壯有力的胳臂朝著女兒伸了出來,“爸爸的小月牙兒,鮫人壽長五百,抱著你的小子能夠陪伴你五百年嗎?”
藍月兒嘴唇顫抖了起來,看著林曉寧的側臉眼睛中蓄起了淚水。淚水無聲地順著白皙紅潤的側臉滾落,在嬌美的下巴上凝結成圓潤的淚珠,墜落到地上,凝結成一顆珍珠。
這顆珍珠滾動,一直滾到秦深的腳邊,秦深彎腰撿了起來。放置於掌心,長歎了一聲,“唉。”
最可怕的敵人,是時間啊。
林曉寧茫然了,手上一空,感覺自己的心也跟著空了,維持著動作未變,他不知道自己一個普通人類的壽命,能不能堅持活到一百歲,他的後半生又能夠陪伴藍月兒多少時間呢?
藍月兒趴在爸爸厚實溫暖的胸膛上,肩膀抖動,小聲抽泣。
秦深握住那顆鮫珠,說:“隨我進來吧,到客棧喝些茶水。”
領著一眾人進入室內,來到客棧大堂,秦深對六娘說:“端些茶水點心來。幾位有什麼特殊的要求嗎,甜鹹之類的。”最後一句是問眾鮫人的。
“茶葉不要,白水即可。其他無所謂。”藍月兒的媽媽說。
秦深點頭,示意六娘按照這個去做。茶水還沒有上來的功夫他走到一側過道給媽媽打了個電話,讓他們儘快回來,之後將丟丟喊了過來,“丟丟,和大白到屋裡麵去玩,爸爸在這邊有事情呢。”
“是因為小叔叔的事情嗎?”丟丟問。
秦深摸著丟丟的腦袋,頭發柔軟,這也是個心軟的孩子呢,“是啊,你小叔叔喜歡上了一個人。”
“那個人不喜歡小叔叔?”
“不是呢。”秦深無意於讓孩子提前了解到現實的殘忍,孩子應該是在充滿愛的環境中健康快樂的成長,他有能力也能夠做到的時候就將風雨擋在孩子的身前吧,“那個人也很喜歡你小叔叔,隻是有些事情需要解決。小孩子彆問那麼多,知道了你也不能夠理解,去裡麵玩,吃晚飯的時候爸爸喊你。”
“反正你們大人總是這麼說。”丟丟無奈地攤手,“我能理解的啦,不想讓我知道而已。那我可以和大白一起看動畫片嗎,看光頭強。”
為了孩子的視力,也是讓孩子樹立好良好的作息,秦深規定孩子每天看電視的時間,今天的份額已經用完了,丟丟現在要求的是額外的時間。
“不準連著看超過半個小時。”有些規矩,從小就要立起來。
“知道了爸爸,我要保護好視力,不戴眼鏡。”丟丟保證地點點頭,走的時候關切地問:“爸爸,你舒服點了嗎,要不要再喝水?”
“……真不用。”秦深短時間除非口渴,都不想往肚子裡喝水了。推著丟丟的小肩膀讓他往裡麵走,“去吧去吧,爸爸愛你,爸爸好了,允許你去看動畫片。小乖寶,小討厭,快去快去。”
“嗯嗯。”
看著丟丟走了進去,秦深轉身準備去大堂,卻見章俟海靠在牆上垂首沉思。
秦深走了過去拍他的肩膀,“腫麼了大寶貝?”
章俟海抓住秦深的手,眼神憂鬱,“時間真的是最大的敵人,我們從第一次相遇到再見麵,錯過了七八年。七年的時間,讓丟丟從小嬰兒長成了大娃娃。”
秦深任由他握著手,轉身貼著他的肩膀靠在牆上,“我也錯過了很多,但是人要樂觀一些啊章先生,以前的無法彌補,那就珍惜現在、參與未來,不錯過以後的一點一滴。”
無論遇到什麼事兒,秦深總能夠儘快調試好自己,樂觀地去麵對,他像是個小太陽,開朗的心態影響著身邊所有的人。
他用肩膀推了一下身邊動不動就陷入憂鬱的男人,“剛才和鮫人族長說話的時候,我表現的怎麼樣,模仿你坦然自若、雲淡風輕的樣子,是不是很像一回事兒,像不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