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的晚飯一如既往地好吃, 仇寶成做的魚丸湯得到了包括鮫人在內所有人的喜歡。
地上人的固有思維,看“魚”吃魚, 還是蠻震驚的。
外麵風雨大作, 清河水浪花滾滾,鮫人不畏大水, 但在這種天氣出門也要冒著風險,於是暫時在客棧住下。
這下正合林曉寧之意, 女朋友不會立刻被她爸爸媽媽帶走,他也許還有轉圜的餘地,被多重打擊的他內心舒服了很多。
“彆高興太早,鮫人對地上人芥蒂很深,我勸你還是趁早死了心, 以後不準給我去海邊,在城裡麵找一份好工作,踏踏實實工作。再不濟,就繼承你爸爸的木器店,把老手藝學過來, 也有口飯吃。”秦靜戳著小兒子的腦門, 開啟了嘲諷模式, 恨不得立刻將大砍刀懟在林曉寧的脖子上,讓他看看什麼叫做碗口大的疤。
林曉寧被媽媽的“一指禪”按在沙發上, 一動都不敢動, 縮著肩膀、低著頭, 像是小時候每每做錯事那樣姿態上認錯的態度非常認真, 好讓媽媽不那麼生氣。但又有不同,那時候內心是不服輸、帶著頑劣的,而現在,內心充滿了對不確定未來的忐忑、對既成事實的懊悔、對父母兄長的愧疚等等。
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他現在就很想傷心,紅了眼眶,很想抱著媽媽大哭一場。
“喪喪喪,喪氣死了,你要是敢哭,以後出門就彆說是我兒子。”
“媽。”林曉寧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
“不!準!哭!”秦靜吼。
眼淚“嘩嘩嘩”,林曉寧抱住媽媽的腰,大哭。
秦靜嫌棄死了,用力地去推兒子的肩膀,將這塊人形狗皮膏藥從自己的身上撕下來,“我說過,除非有事情實在是不能解決,不然,不準哭!不!準!哭!”
“媽……”林曉寧打了個哭嗝,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被老媽推著肩膀,差一點兒一口氣上不來,要厥過去了。
秦靜從茶幾上胡亂抽了幾張麵子糊在兒子的臉上,嫌惡地甩著手,“眼淚鼻涕沾了我一手,惡心死了你。”卻倒底沒有真的將兒子推走,拍打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這個女人啊,總在兒女看不見的地方柔弱。
林曉寧擦著臉,不敢有絲毫的反駁。
哭過一場,林曉寧的情緒慢慢平穩,不再沮喪得仿佛下一刻就要世界末日、全家去死了。秦靜長籲了一口氣,不再懟兒子,兒女都是債,生下來就是討債的。
秦深見縫插針地把水杯遞給媽媽,討好地對媽媽說:“媽,喝水,罵了這麼久,嘴巴肯定乾了,喝水潤潤嗓子,然後接著罵。”
秦靜沒好氣地瞅了大兒子一眼,這也是個討厭鬼。
林曉寧睜著哭紅的兔子眼控訴地看著哥哥,兄友弟恭呢?真是塑料兄弟情orz。
喝了一杯水,秦靜的心情慢慢平複了下來,歉疚地看著大兒子,“對不起,媽媽的身世一直瞞著你們,沒有說。”
“沒什麼的媽媽。”秦深坐到媽媽的身邊,握住媽媽的手,看著她說:“無論我們有沒有血緣關係,你都是我媽媽,小寧永遠是我弟弟啊。”
秦靜在小兒子身邊坐下,攬住大兒子的肩膀,額頭靠在大兒子堅實的肩膀上,疲憊地歎息了一聲,“我多希望是爸媽的女兒,而不是什麼鯤鵬血脈。”
秦深任由媽媽抱著,沒有插嘴說話。
在兒子身上靠了一會兒,再抬頭秦靜還是她,哪裡有什麼疲憊和沮喪,懟起兒子來絲毫不留情,她在林曉寧的後腦勺上用力地拍了一下,“做事怎麼不想想後果,你早些將認識的姑娘是鮫人告訴我,根本就不會發展到這麼僵。還敢帶著人家姑娘私奔,你的腦殼有人家爸爸的三叉戟硬嗎!”
林曉寧不敢掙紮,下巴抵在胸口上,說話聲悶悶的,“我一直以為我家很普通,不敢跟你們說。帶她回來是見父母的,誰知道會成了這樣。”
誰能夠想到,他媽媽有著上古神獸鯤鵬的基因,他哥哥開著三界交彙處唯一的客棧,他自己算是四分之一的鯤鵬……哦,還要加上他女朋友是鮫人。
“我們家水陸空集全了,嗬嗬。”
秦靜推了秦深一下,側頭跟大兒子說:“你弟弟受刺激,傻了吧。”
“……應該沒有。”
秦靜默默地鬆開了拍兒子後腦勺的手,擠開兩個兒子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她說:“明天我再和藍劍鷹聊聊,也不用讓他立刻就接受小寧,但希望可以給兩個孩子一個機會,也給小寧一個讓老丈人了解的機會,嗬嗬。畢竟,我的傻兒子也不是很差。”
“嗯嗯,這種風雨大作的天氣也算是給小寧創造了一個機會了。”
“睡覺去吧。”秦靜揉著額角,“一個個,真是讓人頭疼。”
秦靜推開房門,裡麵的一老一少扭頭看向自己,她對丈夫說:“和小寧談好了,現在讓他冷靜冷靜,讓他知道自己究竟乾了什麼愚蠢的事情。”
“那現在?”林高峰問。
“不早了,我們當然是休息。”秦靜走到床邊溫柔地撫摸小孫子的發頂,“讓小叔叔今天睡丟丟的床好嗎?”
丟丟點頭。
“晚上丟丟是和爺爺奶奶睡,還是和你爸爸他們?”
“和爸爸。”丟丟脆生生地說,終於又有機會和爸爸、爹爹一起睡了呢。
丟丟把床讓給了小叔叔,小叔叔卻在沙發上做沉思狀,一會兒笑、一會兒哭,嘴巴上念念有詞。丟丟有些害怕,躲在爸爸的身後小聲地問爸爸,“爸爸,小叔叔這是怎麼了?”
秦深的手蓋在兒子的腦門上,壓得小家夥不得不用力地抱著爸爸,他說:“你小叔叔陷入了人生的煩惱中,糾結著最深奧的問題,我是誰、我從哪裡來、要去往哪裡。”
丟丟“咯咯咯”笑了,覺得大人糾結的問題好無聊,“我是丟丟,我從爸爸的肚子裡出來的。”環著爸爸的手往上挪,摸到爸爸肚子上的軟肉,“要去床上和爸爸、爹爹一起睡覺。”
“……”不用編假話說兒子是充話費送的,秦深內心好苦嗶——“嗯,真聰明,大人就是想得太多,所以很累。”
秦深移動了手掌握住兒子的肩膀,將兒子提到了自己麵前,彎腰把他抱起來,小屁股擱自己的臂彎處,掂了掂長了不少分量的小家夥,“走,咱去睡覺了,你明天可是要上學的。”
丟丟抱住爸爸去的腦袋,下巴蹭著爸爸的發頂,“真不想上學,想和爸爸一直在一起。”
“真是爸爸的小甜餅。”
客棧內溫度始終恒定,外麵縱使風雨再大,也不會影響到客棧一絲一毫,林曉寧坐在沙發上一夜也不會感覺到冷。
秦深給林曉寧留著一盞燈,隨後推開房門走了進去,放下丟丟對坐在床上捧著平板的章俟海說:“沒有哪一天像今天這樣跌宕起伏的。”
章俟海放下平板,朝著丟丟招招手,接住飛奔過來的兒子,他說:“平淡又充滿刺激的一天,去洗澡吧,我在浴缸裡放了水,你去泡個澡。丟丟要不要一起去?”
“去。”
“那好。”放開丟丟,章俟海在兒子的軟嘟嘟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跟著你爸爸一起去洗澡吧。”
丟丟又歡快地撲到爸爸身邊,看起來今天最忙的是他了。
洗完了澡,把丟丟扔到床上,小家夥借著被拋的力道滴溜溜地在床上滾,一直滾到爹爹身邊才停下,他眨巴著眼睛看著章俟海,黑溜溜的眼睛裡滿是笑意。
章俟海俯身在兒子的額頭上親了一下,“我的寶貝。”
秦深趴在床上,也湊了過去在丟丟的臉頰上親了一下,“我的寶貝。”
丟丟害羞了,躲到被子裡不出來,在被子裡麵縮成小小的一團,就露出腦袋頂上毛絨絨的頭發。
秦深去掀被子,“小笨蛋,要憋壞的。”
丟丟伸出小爪子不肯鬆開。
秦深使壞,故意說:“那爸爸要放屁了,熏死你。”
丟丟連忙掀開被子,把腦袋露了出來,小臉蛋兒紅彤彤的,噘著嘴巴,“爸爸壞。”
“好好好,我壞。”秦深在兒子的小臉上輕輕拍了一下,“都過了你睡覺的點了,現在閉上眼睛,睡覺。”
“哦。”丟丟乖乖地閉上眼睛,沒有到一分鐘又睜開了,扭頭看看左邊捧著書看的爹爹、扭頭看看右邊抱著手機的爸爸,“晚安,爸爸們。”
“晚安,寶貝。”章俟海和秦深對視一眼,笑著同時說。
床頭燈調暗,章俟海放下書平躺了下來,對還抱著手機的秦深壓著聲音小聲說:“彆玩了,仔細眼睛。”
“知道了,我正在看老師在家長群裡麵發的信息。”秦深翻到最開始老師發的那條,側了手機給章俟海看,“王老師在家長群裡麵發了,因為有強對流天氣,明後天我市將迎來大風暴雨,學校周一周二停課,沒有意外的話周三複課,具體老師會在群裡麵通知。小丟丟知道不上課了,肯定挺開心。”
“不用上課,可以多玩兩天。”
秦深鄙視章俟海,真是個沒有原則、寵溺型的爸爸,“想的美,放假不是用來瘋玩的。”手指在屏幕上輕觸……屏幕好卡,反應很慢,秦深的手指用力地推了好幾下才把頁麵推到老師發的第二條信息上,他抱怨,“破手機,才買了一年就卡成狗,以後再也不用這個牌子了。”
章俟海記在了心裡麵,沒有多說什麼。
秦深繼續說老師發的信息,“你看,要求每個小朋友複習第X課,預習第X+1課,還要把練習冊後麵的小習題做了。事情還挺多的。”
章俟海愛憐地摸摸丟丟的額頭,小家夥睡著了,小臉睡得紅撲撲的,“才這麼小,就要學這麼多,太辛苦了。”
“拉倒吧你,我們小時候也是這麼過來的,現在還講素質教育,我們以前課業重多了。彆一味地寵溺小孩子,現在多努力,以後的人生才會輕鬆。”秦深關了手機放到床頭櫃上,夠手關床頭燈,“睡覺,還有一屋子的鮫人在呢,明天也不知道是個怎麼說法,真頭疼。”
黑暗中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秦深躺進了被窩裡的,籲了一口氣,“還是這麼舒服,睡了。”
秦深差不多是那種沾上枕頭就能夠睡著的人,丟丟這點隨了他。迷迷糊糊的時候覺得自己的手被握住,他打了個哈欠問:“乾嘛?”
“之前我不是和你說我見過的那個標本,睡覺前我得到一個消息,那位收藏者得了重病,時日無多。”章俟海的聲音在黑暗中輕柔而平緩,他的聲線富有磁性,是非常好聽的男中音,壓得低低的好似有一種就湊在耳邊的呢喃之感。
秦深腦袋忍不住蹭了蹭枕頭,感覺耳朵癢癢的,“那位收藏者是什麼人?藍月兒姑姑愛上的那個渣男?”
“是個女的。”
“……你又沒有說。”
章俟海低低的笑了,“那我現在說了。我想,我應該可以把那個標本弄過來,交給鮫人,應該能夠去除一些誤會。”
秦深囧,“我覺得他們見到了被做成標本的親人,會更加生氣,說不定會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我弟弟拆成一塊一塊。”
“我覺得不會。”章俟海說的非常篤定。
秦深打了個哈欠,免得自己睡著了,手撐著把身子往上麵坐了坐,半靠在床頭上,“怎麼說?”
章俟海將自己見到標本的事情一一道來。
基於愛好、事業、興趣等等人聚在一塊兒就有了很多圈子,比如娛樂圈、古玩圈……章俟海年輕才俊,少而有為,早早就開創出龐大的商業帝國,讓許多老家夥望其項背,同時也入了很多人的眼。
入了人的眼,就被拉入了各種圈,有大圈子有小圈子,圈子與圈子之間有重疊又有不重疊的,章俟海著實漲了很多見識。
見到鮫人的那個圈子,屬於頂級的那種。
大概十二三年前,章俟海被該圈子的大佬帶著去參加一個私人展覽,邀請人對他神秘地說,“展覽裡麵的東西,你看一樣就好,要不是收藏者不肯交給國家,不然就是國寶。不,是世界之寶,讓神話成為現實,顛覆人的想象。”
展覽在一個京郊的私人彆墅中舉行,參觀者除了章俟海外隻有寥寥的五六人,每一個人走出去都是剁三腳,全國經濟抖三抖的人。章俟海量級還不夠,但他還年輕,前程不可限量,早晚能夠超過那些人。
收藏者是個七十多歲的老年婦人,做玉器生意,事業很是一般,但在眾多富豪中很吃得快,隔上幾年就會舉辦一次小型的展覽,邀請五六人前來參觀,章俟海這回是順帶的。
順帶的章俟海隨著眾人進入,見到諸如八米高的血珊瑚掛八角銅鈴鐺、一雙三米長的鏤空雕刻象牙船鑲嵌似火紅寶石、疑似《富川山居圖》正本、長著兩個頭翼展足有十米的雙頭鳥……所見種種,令章俟海大開眼界。
而最讓他驚訝的是,大大的玻璃水族缸中閉目飄在裡麵的美人魚。
此女很美,穿白色鮫紗長裙,海藻般的長發隨波微動,藍色的魚尾在尾端處彎出一個柔美的弧度,唯一可惜的是,如孔雀開屏似的尾鰭隻有殘損的一小塊,看傷口,是被人用力利器殘忍地隔斷的。
傷可見骨,外翻皮肉。
展覽的主辦者,那位麵容蒼老卻絲毫不減優雅的女士說,“殘缺也是一種美,所以對標本沒有修複。”
…………
……
從章俟海的回憶中跳出來,秦深憤憤地說:“我最討厭那些自以為保護珍稀品種,卻比任何人都要殘忍的家夥。”
章俟海安撫秦深的,“你聽我繼續說。”
“你說。”秦深磨磨牙,按捺下心中的憤怒,讓章俟海繼續。
…………
……
水族缸很大,如二十平米的房間,裡麵珊瑚、水草、小魚的標本無一不有,缸底布滿的細白沙粒更是每一顆都經過人工精挑細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