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白蕩山大集的最後一天, 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很多人已經提前離開白蕩山, 無論是擺攤的還是趕集的, 今年的大集顯得比往年冷清了許多,草草收尾。
南疆來的少年男女他們就是提前結束了今年的白蕩山大集之行, 現在站在吧台前,一聽秦深報的房價這麼貴, 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們回家買的還是最便宜的站票呢,怎麼會花這麼多錢住店!
阿烈暗自嘀咕,這是一家黑店啊。好在少年人將師兄的告誡放在了心上,並沒有將心裡話說了出來。
阿蠻用嬌嬌糯糯的聲音說:“老板,不能便宜一些咩?我們三個人就要一個房間呀!”嘴巴裡像是含了一顆含糖量極高的湯圓, 萌得人不要不要的。
小丫頭還伸出一根手指,眨著水靈靈的大眼睛期待地看著秦深,看的人願意為她掏心掏肺。
“啪”,六娘把擦桌子的抹布扔在台子上,撩動著自己新做的波浪卷發, 一縷發絲在手指上纏繞, 紅唇微張, 她惑人至極的聲音纏纏綿綿、勾勾連連,“小丫頭, 裝可憐沒用, 我們老板不吃這一套, 要麼乖乖交錢, 要麼圓潤地滾出去,望鄉客棧明碼標記,不講價格。”
秦深,“……”他挺吃這一套的,軟軟萌萌的小姑娘讓他好想有個女兒……前提,不是自己生的orz他還是接受不了自己大肚子的摸樣。
秦深讓六娘對待小姑娘不要這麼嚴厲,自己露出親善的笑容對少年少女說:“望鄉客棧的規矩,房價便宜不了,抱歉了。”
阿蠻失望地撅嘴巴,“就一點通融的餘地都沒有嗎?我們沒有這麼多錢,大集開始前都是在山上找了個洞湊活兩天的,山上好冷。”
秦深的視線在少女露出一小截的小蠻腰上掃了一眼,沒有彆的意思,單純地想穿的這麼少能不冷嘛。
“你們師父沒有說過嗎,望鄉客棧的規矩一向如此。”就連老板本人,秦深自己也覺得房價好黑。
提到師父,阿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師父說他年輕時候窮得叮當響,兜裡麵掏不出一個銅子兒,住進望鄉客棧把自己養了十多年的金錢蠱抵現了。
抵現?!阿才眼前一亮,問道:“老板,我們用蠱抵現可以嗎?”
秦深拍了一下腦門,少年男女們都是人類,他下意識地就想到了現金結算,忘記可以用其它東西抵現的。
“可以。”為大家大開方便之門,抵現的東西秦深從未做過限定,可以說是“來者不拒”,給什麼收什麼,比如之前的破畫、夜壺之類。
抵現食材可以吃掉,舊貨可以估價賣掉,但是蠱……“蠱給了我,我怎麼用?”
聽到這個好消息,阿才他們低聲地歡呼了一聲,還未來得及回答秦深的問題。
可以用蠱蟲抵現,阿蠻又笑嘻嘻了起來,招呼著阿才和哥哥放下背簍,她從裡麵找出沒有在大集裡麵賣掉的蠱蟲,全都擺在吧台上,壇蓋被一一打開,露出裡麵蠱蟲的真容。
秦深抽抽嘴角,他算是知道為什麼賣不掉了,這麼大的個頭傻子才會心甘情願吞下去。
下蠱是神不知鬼不覺的事兒,大個的都是殘次品,除非有人真愛吃蟲子,不然沒人買。
因此,這些蠱蟲不值錢,秦深關掉天網App說:“這些蠱蟲加在一塊兒可以開兩個單間,住一天。”
“哦耶。”自己沒有賣出去一隻的蠱蟲有了大作用,阿蠻高興地原地跳了一下,“哥哥和阿才哥住一間,我住一間,完美的解決了。”
阿烈咧嘴揉著妹妹的腦袋,故意逗弄她,“明明是我和你住一間,讓阿才一個人住。”
阿蠻拍開哥哥的手哼哼,“人家是女孩子,和你們不一樣。”
阿才笑著搖搖頭,不理這對胡鬨的兄弟,他對秦深解釋這些蠱蟲的用處,“吃就算了,阿蠻開玩笑的,有些蠱煉製的時候會喂養毒蟲毒草,當菜吃會死人的。這種硬殼的蠱不愛移動,有自己的地盤,可以放在菜地裡,會吃掉害蟲。這種白色軟體的,會吃腐殖物,解決廚餘垃圾。這種黑色的蟲,它的口器很厲害,能夠啃很多硬東西……”
阿才一一講解,在一邊的六娘受不了了,嫌棄地搓著胳臂,轉身進了廚房,她是蜘蛛,可真沒有吃蟲子的愛好,她們的食譜裡隻有大型動物。
進了廚房,鋥亮的抽油煙機外殼上倒映出自己的臉,六娘將劉海撥弄了一下,風情萬種的美人自言自語道:“和小姑娘家家真是沒法比了。”
大堂內,白目的七八歲女娃娃惡聲惡氣地打斷占著吧台前位置的那群人,“喂喂喂,你們夠了啊,巴拉巴拉的煩不煩。”
阿才拉過兩個師弟師妹,不讓他們與女娃娃起衝突,他能夠感覺得到女娃娃很強,不是他們可以對付的。
從秦深手上拿過鑰匙,師兄妹三人在王樂彬的帶領下去了房間,最近都是湊合著過的,能夠睡上舒服的大床,對他們來說誘惑很大。
吧台前的空了下來之後,白目小蘿莉昂著下巴,“哼哼”著走上前,個子不高、脾氣不小,“我不住店,來找人,找一個負心漢。”
“嗯?”秦深疑惑了一下,“找誰?”
“找個手上有劍的男人……咕咕咕……”驚鴻的嘴巴裡冒出一堆好似肥皂泡泡的東西,肥肥胖胖的小身子開始膨脹,像是在充氣的氣球,整個人隨著“氣體”的進入,雙腳離地,飛了起來。
身體鼓脹,小女娃的手腳卻沒有太大的變化,浮在了半空中的他努力舞動著雙手、雙腳,極力控製著自己的平衡。
這一係列變化來的突然,秦深都懵了,耳邊不斷有“咕嚕嚕”的聲音,他反應了過來,急忙從吧台後麵繞了出去跳了一下勾住小女娃的腳,“臥艸,這是怎麼回事兒?六娘,六娘,客人要炸啦!”
“嘭——”
隨著秦深的那個“炸”字,小女娃真的炸了,秦深手上一鬆,離地一掌高的他落了下來。四周紙片紛飛,他呆愣愣地接住一張紙片,掌心大的紙片上一隻眼睛正對著自己的,眼睛隻是畫了眼眶並沒有點上瞳仁。
沒有鮮血淋漓、血肉亂飛,炸裂開的小女娃變成了一地的碎紙片和一個黑色的高大虛影。
黑色虛影懸空在秦深的對麵,黑影像是像素不高的模糊照片,隻能夠勉強分清楚哪裡是頭、哪裡是身子、哪裡是四肢,此刻這個黑影傲慢地昂首,雙臂環抱於胸前,臉上一雙白目最為突出。
大堂內的動靜早就將客棧內其他人給吸引了出來,去上了個廁所出來的章俟海掃了一眼黑色的虛影,走到秦深身邊,看他一頭霧水,一會兒看看手上的紙片、一會會兒看看虛影,關切地問他:“怎麼了?我聽到‘嘭’的好大一聲,你沒有受傷吧?”
“沒。”秦深撓了一下腦袋,“就是有些混亂,小女娃娃大變身成了個男人?喂,你究竟是誰?”
秦深和章俟海的目光一同放到虛影的身上,虛影傲嬌地“哼”了一聲,“有了男人就忘了我,真是負心漢。”
“呃?你說我?”秦深伸出手指指著自己,被冠上負心漢的稱呼,真是相當神奇的體驗。
“起開。”虛影粗魯地去扒拉秦深,一雙白目控訴地盯著章俟海,“你得到了我的身體,就不想要我的人了嗎,負心漢,枉我在人間找你幾百年。早知道你背著我在外麵浪,我就隨便找個人托付終生算了。”
“???”秦深驚恐地看章俟海和虛影,他被小三了?!
章俟海不顧自己受傷的胳臂,一手摟住秦深、一手去推虛影,義正言辭地為自己說話,“秦深,我不認識他。”
“輪回轉世就想當做不認識了,男人心真是善變。”虛影控訴,說出了個驚天大消息,“你的前世是我的主人,我的好主人你守著王爺少少個歲月,一輪回轉世就說變就變,渣!”
“荒唐,什麼轉世輪回,我根本不認識你!”
虛影聽到了,受傷地連連後退,“你拿著我的身體竟然說不認識我?!早知道昨天讓人把你捅死算了。”
“身體?昨天?”腦海中靈光一閃,章俟海恍然大悟,“你是那把劍鞘!”一個名字脫口而出,
“驚鴻。”
驚鴻傲嬌地點點頭,狀似雲淡風輕地撫了一下自己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塵,“哼,終於想起我是誰了,我是不會原諒你的。你竟然背叛了心中所愛和彆人在一起了,渣男。”
章俟海眉頭輕擰,“昨天多謝你出手相助,可我並不認識你。至於背叛心中所愛,那根本是無稽之談。”
驚鴻瞪大了眼睛,憤怒地開始暴走,氣哼哼地念叨著“負心漢”、“霸占我的身體,不要我的人”、“背叛王爺”……在原地來回飄了一會兒,驚鴻的脖子以極為誇張的角度扭了過來,一雙白目直勾勾地看著秦深二人,“我的劍身、劍鞘都在客棧,拿出來。”
腦袋未動,驚鴻的身體扭轉了過來,他嘴角勾起一個詭異的弧度,說:“把劍拿出來,我就給你們講一個故事,一個關於我主人的故事。”聽了故事還要在一起,我服。
莫名的,秦深覺得心臟漏跳了一拍,覺得喉嚨乾澀的他想起了之前師兄給他郵寄來的包裹,是在湖伯墓內發現的一些沒有考古研究和販賣價值的老東西,酒壇子們的老大寶貝便是在這個包裹內發現,與酒壇子一起來的還有一把殘損的劍。
聽到驚鴻說劍身在客棧,隨手放進倉庫還沒有來得及研究的殘劍就蹦到了腦海內。
他啞著嗓子說:“你等等,我進去拿。”
秦深轉身要去倉庫,手被拽住,他順著自己的手臂看到另外一人的手,手指修長有力、抓著自己的力道十分堅定。掙脫開這隻手,秦深順著這隻手一直往上看,看到章俟海的臉,一向鎮定的他難得露出了慌張。秦深扯著嘴角無力地笑了笑,“我去裡麵拿東西,很快就來。”
抱臂在一旁的驚鴻陰陽怪氣地說:“哼哼,我的主人一顆心都在王爺身上的,你算哪根蔥,哼哼,男小三。”
被小三的秦深,“……”
額頭上青筋彈動的章俟海頭也不回地吼:“你給我閉嘴。”
驚鴻憋屈地閉上嘴巴,扭頭用力地哼了一聲表達自己的不滿。
“秦深。”章俟海祈求地喊秦深,聽起來很可憐。
因為莫名其妙出現的一個人,因為對方莫名其妙的話就遷怒章俟海……秦深做了一個深呼吸,越是在乎就越是容易被影響,他反手抓住章俟海的手,“走吧,隨我一起去拿,你好好護著自己的右手,傷口不要裂了。等這件事情弄清楚了,我去問青龍神君要金瘡藥,讓傷口早點兒好。”
肩頭的傷口估計裂開了,一跳一跳的疼,章俟海自嘲地勾了一下嘴角,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們二人去取劍,大堂內虛影驚鴻飄了一會兒,看看桌椅不滿意、說是太舊,看看吧台不滿意、說是沒新意,看看吧台後麵的六娘不滿意、說是太女人……
拿出了一碟瓜子準備當個合格的吃瓜群眾的六娘,“……”美目一瞪,纖細白嫩的手翻轉,黑色火焰在掌心中翻騰,一把刀刃泛著綠光的菜刀在火焰中出現,紅唇微啟,冷冷的聲音警告驚鴻,“彆妄想在客棧內胡來,老板被你的話亂了心神,那是因為他在乎,可我不。膽敢傷害他……”
鮮紅的舌尖舔了一下血色的唇,六娘輕描淡寫地說:“我不介意吃個器靈加餐。”
“你敢!”驚鴻身周的風有了實體,輕煙一般,開始旋轉,在風眼中驚鴻的身影變得飄忽而危險,“我的主人心心念念著他的心上人,他現在隻不過是誤入歧途,我要為他導正方向。”
六娘氣勢猛地上漲,烈烈火焰翻騰,“你就算是說的是真的,但那也是前世的事情,與今生無關。一個都快消散的器靈,拿什麼囂張!”
“前世今生乃是一體,你在狡辯。”
驚鴻身周的風擰成一股,如利劍刺向六娘,六娘不閃不躲,眼看著風劍要刺到六娘身上,“呲”一聲,來勢洶洶的風刃消散於無,歸寂於空氣。
驚鴻傻眼了,不敢置信地說:“我,我昨晚明明可以駕馭風了,一間捅穿了蛇妖。”
收回了妖力,六娘撐著吧台嗑瓜子,“因為你本事不夠。”心裡麵偷偷鬆了一口氣,剛才的風刃要是真的刺過來,她未必能夠接住,很大程度會受傷。
器靈之事,六娘知道的不多,所以還真是弄不懂驚鴻的情況。
再次回到大堂,秦深和章俟海看到六娘閒閒地嗑瓜子欣賞團團轉、懷疑人生的驚鴻。
“……他是不是傻啊。”被一個傻子的話影響了,秦深覺得自己也挺傻的。
章俟海用力握住秦深的手,說:“所以他說的話不要信。”
“我知道。”秦深笑了一下,對自己也是對章俟海說:“相信現在的我們,真有前世,那也是虛無縹緲的,前世的你又不是真正的你。”
章俟海的手上拿著劍鞘,褪去鏽蝕劍鞘中正大氣、內斂光華,簡單、深刻的花紋纏繞全身,花紋線條如捉摸不透的風一般飄忽不定。
秦深拿出來的劍,是一把被歲月侵蝕掉的殘劍,確切地說已經不能夠稱之為劍了,劍柄消失、劍刃不在,毫無鋒芒,隻能夠用布包著捧出來,否則稍微用力就會將本就毀朽的劍身弄得更加殘破。
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桌麵上,秦深向後麵退了一步,說:“劍來了。”
陷入自我懷疑和自我否定中的驚鴻反應了過來,撲到桌子上看著自己的身體,“媽呀,壞成這個德性了。將軍,給我血,恢複劍。”
驚鴻並不是普通的凡劍,而是生了靈智的器靈,與主人心意相通,無論殘損成什麼樣子,隻要得到主人的養護,都可以恢複本來樣貌。
他一雙白目隻能夠看到模模糊糊的世界,感應世界的是自己的感知,他從章俟海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是他的主人。
章俟海抗拒,昨晚帶血的手握住劍鞘發生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現,難道他真有什麼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