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來自於三途河另一岸的流行性感冒直接讓秦深在病床上躺了十來天, 錯過了林曉苗蘇醒、錯過了她的自願離開,錯過了渡船的離岸, 錯過了元宵節。今天已經是元宵節的第二天, 丟丟由章俟海帶著去了學校,他今天開學了。
在床上躺了那麼多天, 秦深隻覺得渾身發軟,起床洗漱之後活動著僵硬的身體, 打開門出去,迎麵看到蘭德起拿著鋤頭在中庭翻地。
他穿著黑色的西裝長褲、白色的長袖襯衫,襯衫的衣袖挽到小臂中間,隨著鋤頭揮動的動作,小臂上的肌肉張弛有度、舒展出漂亮的線條。
中庭內秦深就種了兩棵桂樹, 大概是栽種不久後他讓王樂彬澆水,那時候生魂離體狀態的王樂彬做事不走心、水澆多了,傷了根,栽種頭一年連花都沒有開。後來又住進了酒壇子三兄弟占了其中挺大一塊地方,再有大家來來往往老井與廚房提水, 秦深就懶著沒有好好規劃中庭。
現下蘭德起拿著鋤頭翻地, 他的腳邊還放著一個闊口的籃子, 籃子裡麵堆放了一些植物的嫩苗,大概是中藥?
不, 不對, 現在不是想蘭德起要在中庭種什麼的時候。反應了過來的秦深驚訝地問他:“你怎麼沒有坐船離開?”
“我覺得這邊挺好的, 決定留下來, 當個駐店的醫生。”蘭德起拄住出頭,扭頭看秦深,“老板歡迎嗎?”
“多一個勞動力當然歡迎。”等虛度原融雪、花開,郭躍就會收拾包袱去往他心心念念的妖界,到時候客棧就少了一個強壯的勞動力,秦深正發愁呢,這個時候有個人主動送上門求職,他當然樂意之至,不過……“你住店的時間不是應該早就過去了嗎?怎麼還能夠待在客棧?”
“做個家屬。”
秦深對麵是員工宿舍,都是統一的大小,員工不多,他就讓大家自己挑喜歡的住,不過大家最後還是按著順序來的,第一間住著仇寶成,第二間是王樂彬和黃三尾(黃三尾本來有自己的房間,後來兩人確定在一起了,就搬到一起住),第三間是六娘姐妹,她們姐妹六人精通術法,拓展了裡麵的空間,六個住在一起一點兒都不擠。
第四間住郭躍。
而現在,六娘是從第五間裡麵出來的。
圍著圍裙、如普通家庭主婦的六娘看到站在門口呆若木雞的老板,揮揮手,嬌甜的聲音高興地說:“老板,你好啦!”
木呆呆的秦深點點頭,“對啊。”
“老板好了就給蘭德起合同唄,成了正式員工,他待在客棧裡麵也好行動。”
“哦。”秦深調轉了方向,木著腦子往大堂裡麵去,沒有想到、沒有想到啊,本來隻是撩撩、做一場露水夫妻的兩個家夥決定相守了?
世界還是蠻奇妙的。
秦深的身後跟著蘭德起,走到吧台這兒,他彎腰從抽屜裡麵拿出了合同,抽出一份遞給了蘭德起讓他簽下名字,從今日起,蘭德起便是客棧的正式員工了—駐店醫生。
職務是駐店醫生,不過客棧哪裡缺人就支援哪裡,讓他發光發熱、發揮體能的地方很多。
因為秦深生病,渡船是提前離開的,免得有去往幽冥鬼蜮的客人過來他卻無法給人作登記,白白浪費對方的感情。
重新站在吧台前,秦深感慨良多,“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
“人是鐵飯是鋼,老板,吃早飯了。”六娘端來了一碗紅燒牛肉麵,大塊的紅燒牛肉碼放在麵條上,紅湯內點綴著翠綠的蔥花,浮在湯麵上晶瑩漂亮的油花讓人口水滴答。“紅燒牛肉麵一碗,老板慢用。”
秦深吸溜著口水,生病期間味覺退化,吃山珍海味也如同嚼蠟,他都以爛麵條、稀粥度日,硬生生將過年長出來的肉給瘦了回去。現在捧著這碗麵,秦深喝了一口麵湯,淚流滿麵,“嗚嗚,終於吃上正常的食物了,我的嘴巴裡都要淡出鳥兒來了。喝上一口濃香的湯,感覺自己重新回到了人間。”
“老板,你應該加強鍛煉,人章先生和你一起接觸的大頭鬼,他一點兒事情都沒有,你卻病了十幾天。”六娘熟練地吐掉了嘴巴裡的瓜子殼,繼續說:“所以說,鍛煉很重要,開春了在虛度原上種地,你也應該加入其中,掄幾把鋤頭鍛煉鍛煉,最好弄出一個腹肌。”
六娘的視線飛到秦深的肚子上,秦深下意識地縮緊了柔軟的肚皮。
六娘搖搖頭,“年紀輕輕就長了肚腩,多難看啊。你要想想章先生的感官。”
“……”秦深深吸了一口氣,手偷偷去摸自己的肚子,一摸一手肉,哭喪著臉說:“我會鍛煉身體的。”
“嗯嗯,這才對。”說話的功夫,嗑瓜子高手六娘已經吃掉了盤子裡三分之一的瓜子。
吃飽了才好減肥的秦深吸溜著一口麵條,含含糊糊地說:“六娘,瓜子盤裡有東西在動。”
六娘一僵,去抓瓜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頸椎像多年沒有上發條的生鏽齒輪“哢哢哢”地垂下去,“啊啊啊!”
不是秦深騙人的,是真有蟲子在裡麵一拱一拱的,還是那條噬金蟲,也不知道怎麼從蓋緊的蓋子裡麵爬了出來躲進了六娘的瓜子盤內……
好吧,這是個悲傷的故事。
六娘又要有一段時間不碰瓜子了。
六娘回了房間洗手、刷牙,秦深繼續吃自己的麵條。
“叩叩。”
聽到類似敲門的聲音從前麵傳來,秦深疑惑地抬首,什麼都沒有。大概是木頭家具熱脹冷縮發出來的聲音,沒有多在意,繼續吃麵。
“叩叩。”
聲音再響,規律、禮貌,的確是敲門聲。
“誰?”秦深放下了筷子,捧起了擱置在吧台上媽媽的那把刀,警惕地看著四周,隻聞其聲、不見其人,他會不會遇到了透明的妖怪?
現在大堂內就他一個,離得最近的是廚房內的仇寶成和五娘,再有就是在院子裡整理作物的王樂彬和黃三尾,還是保持一下警惕心為好。
“叩叩。”
又是兩下敲擊聲,秦深側頭認真分辨方向,確定是從吧台前側發出來的,他半信半疑地雙手撐著吧台,伸頭去看,看到在地上停著一輛小小的馬車,馬車被同樣迷你的小馬拉著,套著小馬的韁繩在一個身高十幾公分的小人手上。
敲擊聲就是由這個小人發出。
“您好,有您的快遞。”
“……麻煩幫我送上來行嗎?”
“好的先生。”
巴掌大的小人坐上了馬車,手上的馬鞭在空中一甩,發出“咻”的清脆聲響,馬兒四蹄踩動、嘶鳴一聲,踏空而飛。在秦深的注視下,伴隨著銅鈴脆響,馬車踏空而來,駿馬前蹄落於吧台之上,它拉著的馬車兩輪平穩落地,這是一輛猶如玩具大小的馬車,但做工精細,和真實的馬車彆無二致,其通體金黃、車蓋四角垂有銅鈴,脆響便是從這個裡麵傳出。
馬車的主人掌高的小人兒穿著灰黃色寬鬆長袍,頭上戴著一頂黃色的尖角小帽,黑亮蓬鬆的頭發將帽子頂了起來,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小人兒手腕上係著一條小馬鞭,腰間束著與帽子同色的腰帶,腳踩一雙皮靴,目測皮相年齡在十七八歲。
在他的控製下,棕紅小馬拉著馬車逐漸向秦深靠近,在離秦深三十多厘米的時候停了下來,小人兒手上拿著個本子跳下馬車。他的聲音輕輕小小,秦深全神貫注、豎著耳朵才能夠聽清楚,“請問您是望鄉客棧的主人秦深嗎?”
“對的,我就是。你是誰?”
小人兒一臉懵,“你不認識我了嗎?”秦深長大了,自己可從未變過。
秦深無辜地看著他,“我一定要認識你嗎?”
小人兒僵著身子不敢動,可憐兮兮地說:“好像、好像也不是一定要知道我是誰。我是慶忌,跑三界的快遞員,秦老板你小時候我們見過的。”
“抱歉,小時候的記憶我沒有了。”
“哦哦。”慶忌點點頭,善解人意地寬慰秦深,“那沒什麼,天帝點化之前是我的小時候,那時的記憶我也沒有了。”
慶忌又名要離,乃是一種上古異獸,受到天帝點化方有人形,十幾公分高、黃衣黃帽、乘黃色馬車,日行千裡。他的黃色小車與客棧所用的木料一樣,出自於建木,可不受拘束自由穿行三界、運送貨物,是三界的快遞小哥,前提是望鄉客棧開啟的時候。
望鄉客棧關門的二十年,他的業務範圍也限製在九重天上,客棧重新開業,他又開始承接去往其他幾界快遞業務了。
承接了三界業務的第一單,慶忌就給秦深送來了快遞。他轉身掀開馬車上的車簾子,從裡麵掏出一個……龐然大物。一塊用巨大類似於荷葉的綠色葉片包著的肉塊,足有十斤重,看顏色、質地,應該是牛的後腿肉,也就是牛後腱,非常新鮮和鮮嫩的一塊牛肉。
秦深打量著那輛馬車,估計是什麼乾坤設備,空間容量很大,足夠容納比自身大千倍百倍的東西 。
“麻煩在快遞單上簽字。我在網上學到的,你們凡人的物流速度進步神速,值得我學習,我就自己做了快遞單,看起來也正規一些。”
慶忌拿出來的快遞單有一個便利貼那麼大,上麵清晰地記載了寄件人、收件人、貨品名稱是什麼。
快遞單屬最簡單的法器,秦深隻要在收件人那一欄上簽字,寄件人手上的那一聯就會有提醒,就跟送達短信一般。
隻見快遞單上有如下文字:
寄件人:羅氏女
收件人:秦深
寄送貨品:十斤牛腱肉
羅氏女,秦深當然記得這位從翠雲山鐵雲洞來的大姐,還記得她的老公是牛精牛大,他們是望鄉客棧開業來的第一批客人。牛大年輕時為了好麵子去了狐狸洞撞見了黃三尾老娘和老爹的風流韻事,從而在多年後被黃三尾老娘利用上,黃老娘利用牛大將兒子黃三尾帶離了狐狸洞,黃三尾這才來到了望鄉客棧。
也正因為此,引起了羅氏女的誤會,先一步離開回了九重天,牛大身邊沒有錢就給秦深打工,虛度原上三百畝的田地便是這麼來的。
“羅大姐給我寄快遞,真是沒有想到,她沒什麼話給我嗎?”
“有的,羅氏女讓我轉告先生,這塊肉都割下來了,扔掉浪費,不如送來給您嘗嘗鮮。”
“咕咚”一聲,秦深驚悚遲疑地吞咽了一下口水,“那啥,這塊肉不會是……”
慶忌聽出秦深的未儘之言,將自己的所聞告知了秦深,“據我所知,牛大是一瘸一拐地銷假上班的。”
“……”當真是啊。
也許是秦深臉上的震驚之情太過明顯,慶忌說:“先生無須為牛大擔憂,吃上一顆生肌丸便可恢複。妖精鬼怪隻要不是致命傷,好的都很快,牛精的肉裡麵蘊含火力、有豐盈靈氣,是滋補佳品,吃上一兩口對人類特彆好。”
牛大回到九重天上的家裡麵羅氏女的氣還未消,自然引起了一場家庭紛爭,大打出手,渣牛被單方麵毆打,這塊肉就是這麼來的。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羅氏女和牛大爭吵幾個時辰而已,望鄉客棧的秦深連年都過好了。
夫妻動手,動手動刀子、連肉都割下來了,秦深咋舌不已,對羅氏女刮目相看,不動手則以、一動手就是讓牛大有了一個深刻的教訓。
雖然慶忌對牛大的肉頗多誇獎,不過,吃還是算了吧,像是吃人一樣……
“哇,上好的牛後腱,老板你買的嗎?正好切個兩三斤出來,中午用來燉土豆吃好了,剩下的可以鹵牛肉。”五娘從廚房出來,看到被荷葉包著的肉欣喜萬分,見到優質食材沒有一個廚師不想將其立刻下鍋呈現出一餐美味的。
她捧著牛肉就要往廚房裡麵去,連剛才要和秦深說什麼都顧不上了。秦深一言難儘地喊住她,“這不是普通牛的肉。”
“嗯?”
“這是一頭我認識的牛精的肉。”
“所以呢?”五娘繼續疑惑不解地望著秦深。
秦深挫敗地擺擺手,“算了,做了吧,”
五娘點點頭,歡天喜地地回了廚房,她本來就是出來問問秦深中午要吃什麼、他們好做的,現在有了這麼一大塊牛肉,關於它的菜譜在腦海中湧動,不需要再詢問,吃它就好。
今天這餐,秦深注定無法下咽了。一想到這塊肉是牛大身上削下來的,他就生理性地抗拒。
“麻煩先生簽字,我還要趕著去送妖界送下一單。”秦深遲遲沒有落筆,慶忌就催促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