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緣法嗤笑一聲,“老板見我這一身行頭,難道就認為我是那個倒拔垂楊柳的家夥。灑家是苦行僧,在寶塔寺坐化,沒有上山落草過。”
掏出紙筆做了登記,秦深喊來王樂彬讓他一起跟著,總不能以後來客人了總是讓老板親自送過去,他就是八爪魚長一堆的腿,一天幾十個來回跑下來,都要腿瘸了。
“老板做什麼呀,寶成哥要醃甜菜頭,我正在幫忙呢。”王樂彬身上還穿著圍裙,手上拿著個甜菜頭。
甜菜頭是一個客人給的,房費差了點兒,他就用這種老家特產抵上,整整三大麻袋,幾百斤的甜菜頭,光做菜吃那是要吃上很長一段時間的。在大廚看來再多的甜菜頭都不是事兒,仇寶成做了今早的早飯之後就開始清理甜菜頭,他準備做酸甜口的醃甜菜頭,給客棧添一道下飯下酒的小菜。
拿了兩把鑰匙,秦深招手讓王樂彬跟著,“走了,老板帶你長見識去。”
王樂彬勾頭衝著廚房裡麵喊了一聲,“寶成哥,我跟著老板走了哈。”
“知道了,你去忙吧。”仇寶成的聲音從裡麵傳來。
相處的時間不長,但秦深也看出了一點兒王樂彬的性格,膽大心細,神經也粗,好奇心重,能夠接受新鮮事物,就衝他看到那麼多奇奇怪怪打扮的客人眉毛都不皺一下的,秦深就知道這個年輕人是可造之材啊。
帶著人往西北角的樓梯那兒去,走上樓梯穿過黑暗,短暫的凝滯之後就到了客棧的“上一層”,三途河邊。
王樂彬睜大眼睛環視四周,“鵝美賊。”
“怎麼樣,是不是很神奇。”秦深很滿意年輕人表現出來的驚訝、驚奇,唯獨沒有恐懼和驚慌等等情緒,果然接受能力很強。“小王你熟悉一下這邊的房間分布,以後有客人來了你就帶著他們去房間。”
王樂彬伸手撫摸著欄杆,觸感是真實的,彎腰探手就觸摸到了中庭的水池,水的溫度清清涼涼,也是真實的。
“都是真的。”
“小公子要不要打自己一巴掌,驗證一下呀。”住上了客棧,小涼的心情格外輕鬆,臉上少了哀怨愁苦,舒展的眉眼笑意盈盈,非常好看。“奴家也是第一次來客棧呢,感覺好神奇、好喜歡這裡,空氣中的花香味道是彼岸花的香味嗎,真好聞。”
“這味道是不錯,不重,不像那些個香水胭脂的,味道惡心巴拉的。”緣法扯著自己的衣襟,昨晚兒跟那千足蟲打鬥,千足蟲噴出來的口水沾到了衣服上,臭死了。
“啪嗒。”
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
大家都看過去,從緣法的衣服裡掉出了一個紙包,泛黃的顏色,一看就有些年頭了。
緣法彎腰撿了起來,另隻手摸著長出了毛茬的腦袋,“這是是啥,啥時候到灑家懷裡麵的?”
小涼湊頭過去看,“這個不是在千足蟲腦袋上的紙包嘛,你救我的時候順手搶的那個。”
“哦哦,想起來了,就是那包蓮子啊。沒有靈氣,也不是啥稀有品種,生機也若有若無的。”緣法眼睛轉了轉,拿著紙包的大手往秦深那兒一送,“老板,看看能不能抵上房錢。”
秦深接過紙包,打開了發現裡麵是五粒沒有去殼的蓮子,外皮乾枯發皺,再放久點兒就可以當化石了。
打開了天網APP,調出功能一掃,蓮子的價值就可以抵上一天的房錢,“確定算作房錢嗎?感覺挺有價值的。”
緣法滿不在乎,“在灑家手裡也沒有什麼用處,抵了房錢才值當,給老板了。”
“那行,我等會兒登記上。”
將人送去了房間,秦深和王樂彬去了院子裡頭,秦深對王樂彬說:“你看,這個世界很神奇,有大魚在天上飛、有大船行駛向不知名的遠方。”
“喔。”王樂彬應了一聲,“感覺自己三觀碎了又粘起來了,我本來是個無神論者的。”
“哪裡來的神,都是很厲害的人罷了,隻是大家掌握的能力不一樣,所以還是無神論。”
“……那,還有鬼呢。”
“呃,那是不同狀態的人,你看得出來小涼是個鬼嗎!”秦深也挺有自己的堅持。
“老板,你也自欺欺人啊。”
“哈哈,人總是要有點兒堅持不是。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堅持就會被打破呢,這樣才有趣呢。”
爽朗的笑聲裡,天上的大魚緩慢遊動著,不時發出清越嘹亮的叫聲,大魚遊動的下方,三途河的河水亙古不變地流淌著,有一艘黑色風帆張滿的大船急速行駛,漸漸消失在水天一色中。
這就是三界交彙處的世界,也是客棧生活的一部分,更多精彩的事兒還在後頭呢。
穿過無儘海來的客人目前隻有牛大夫妻。
要走虛度原的客人隻有去幽冥鬼界的一成。
渡船靠岸,聞訊而來的客人將客棧塞滿;渡船一走,客棧變得冷冷清清。
因為前兩天大堂人太多,章俟海不是在臨水的平台釣魚就是在房間內看書,這還是他住進客棧後第一次來到大堂,坐在靠窗的位置,麵前放著電腦,手邊有著清茶。
“要吃什麼嗎?寶成哥好像弄了豬肉脯,要不要來點兒。”
章俟海抬頭看他,雙眼中的清冷肅然霎時褪去,浮現出來的溫柔配上微微上翹的唇角,顯得特彆親和,“中午吃的挺多的,還沒有消化,不……”
見秦深失落得手指在桌麵上劃拉,章俟海改口,“不過,我覺得可以來點兒豬肉脯嘗嘗。”
秦深瞬間複活,神采奕奕地往廚房走,“我去拿,你等會兒。”
總是有客人拿不出錢來付全款的房費,客棧允許用其它物件兒抵現,秦深就收到了許許多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像是用牛奶、豬肉、大頭菜、糧食等等來抵現的已經算是非常正常的,像是拿出千年曆史的尿壺、字跡模糊的字畫、磕掉一角的玉枕等等,秦深也隻能夠無奈的收下。
誰都不容易啊。
前者都進了廚房,後者全都堆進了庫房,進了廚房的自然被仇寶成研究成各種各樣的菜品,大家都有口福。
秦深進廚房時仇寶成正往烤網上的豬肉脯上刷料,他做了兩種口味的,一種偏甜、一種微辣,整張肉片在烤網上逐漸收緊收縮,脂肪被火燎了出來,發出油滋滋的響聲,在炭火猩紅的映照下,上了一層蜂蜜的肉片如同琥珀一般。
廚房裡都是馥鬱的肉香,秦深看著仇寶成抓起一把炒香的白芝麻往烤好的豬肉脯上灑去。“寶成哥,這一片我來剪。”
仇寶成把肉片夾到烤盤上,“那你來弄,這個豬肉好,一點兒不像市麵上買的肉有豬肉腥氣,我把骨頭剔出來了,晚上骨頭湯,喝湯的時候往裡麵煮上粉絲撒把蔥花就好吃。”
“你是大廚你看著辦,我們就等著吃。寶成哥還好你來了,我們這才有口福。”
被炭火熏著,仇寶成的臉上也多了血色,他翻著肉片,思量著怎麼向秦深開口。
秦深知道仇寶成最掛念誰,所以主動提起,“寶成哥是想星星了吧,肉脯做好了打了真空包裝給她郵寄一些怎麼樣,她吃到你做的東西就像是你在她身邊一樣。以後我和她聯係上了,就可以打打電話通通視頻,讓你看看。”
“好好,謝謝小秦,麻煩你了,我一直不知道怎麼向你開口提這個事情。”
“有些事兒寶成哥你儘管提就好,力所能及的事情我都會幫著做的。”
“謝謝,謝謝。”仇寶成為了女兒父母滯留人間,心中最掛念的當然都是他們,不像是活著的時候還能夠打電話通視頻,死了就真的隻能夠遠遠地守護著了。以後有了秦深的幫忙,他也可以在旁邊看看女兒,聽聽她的聲音。
做好的豬肉脯剪掉四周的焦邊,再剪成拇指寬的小條,藤編的籃子裡頭墊上一張吸油紙,豬肉脯放在上頭既可以吸掉一些油膩,看著也精致好看。
擺放到章俟海手邊,看著也搭一些,順便拿了一個盤子給兒子裝了一些,喊來了王樂彬讓他送到“上一層”去,丟丟正和重遠陪著人參寶寶們當“望爺石”,豬肉脯送去正好讓他們嘗嘗,也讓種地到現在的牛大和黃三尾解解乏。
……
秦深期待地看著章俟海,用眼神詢問他好不好吃。
丟丟和秦深最像的就是一雙眼睛,像是杏眼,卻更長一些,眼神透亮、乾淨,盯著看的時候特彆專注,讓人不忍說出任何拒絕的話。
章俟海拿了一塊送入口中,遲鈍的味覺已經嘗不出任何味道,就連牙齒也好似變得鬆動,在咀嚼的時候鈍鈍的、木木的,肉脯似白蠟,他隻是機械地咀嚼吞咽。咽下去他揚起了一個自然的笑容,“味道真不錯,肉香很足,越是咀嚼越是香。用的什麼蜂蜜,甜的很清新?”
“也是客人給的,野山蜂釀的百花蜜,衝泡著喝帶著一點點苦,用來做東西最好。”
秦深也拿起一片肉乾準備送到嘴裡麵,身後恰好有腳步聲傳來,有客人來了,他放下肉脯站了起來,“客人來了,我去招待。”
“去吧。”秦深轉身走出去幾步之後,章俟海才蹙眉把咬了一口的肉脯放下,用一張紙巾包起來放進了褲兜裡,轉頭看向平靜無波的河水,眉目儘是深沉。
秦深走到門口有些詫異,竟然是個道士,穿著藏藍色的道袍,腦袋上頂了一個包包,雖然看起來不到二十歲的樣子,和印象中留著山羊胡的老道士形象有些不符,卻無法讓人質疑他的職業。
小道士長相英俊,有著同齡人沒有的穩重踏實,最最關鍵的是他還是個人。
人啊,客棧最缺的就是正常人類了。
“老板好,我從白水觀而來,叫做莫琛,不知可否耽誤些您的時間,有些事情想和你商議。”莫琛沒有藏著掖著也沒有故弄玄虛,見到老板就直接挑明了要和他商談要事。
事情嘛,兩人坐下之後聽了小道士一番言論,秦深不可思議地掏掏耳朵,他應該沒有聽錯。“你的意思是,白水觀要在客棧裡麵設立一個辦事處,幫進來的客人解決心中掛念的事情,好安心入幽冥鬼界,輪回投胎。”
“對。”莫琛點頭,“並不會打擾到老板經營客棧,隻要固定的一張桌子放一個台簽就好,我會常駐在這裡,接到的單子就交給外麵的師兄辦理,於客棧於我們道觀都是功德一件。”
“你要常駐這裡,住客棧的錢可不便宜。”秦深說出了價格,希望莫琛知難而退。
“道觀已經批了專項資金,住店的錢老板不用擔心,就是我常住可不可以打個折,辦個vip卡之類的。”
白水觀進駐望鄉客棧之心非常堅定,三十幾年前他們讓和尚占了先機,觀主對此一直耿耿於懷。現在客棧重開,他們抓緊時間過來,就是想趁著和尚反應過來之前搞定辦事處的事兒,莫琛是觀主的關門弟子卻年紀尚幼,心性還需打磨,這件事兒本不應該由他負責。
可歎,修為夠格的弟子都到和平路這邊試過了,沒有一個有緣能夠看見客棧的,莫琛自動請纓,觀主就讓他嘗試一下。能夠看到便是莫琛的機緣,看不到也不用強求。
莫琛看到了,他與望鄉客棧有緣。
秦深腦海中翻著爺爺留下的注意事項,幾經考慮之後點頭同意,“白水觀可以進駐客棧設立辦事處,你常住店裡麵我給你打八折。”先禮後兵,這是禮,後麵還有兵呢,“1.住進客棧就要遵守客棧的規矩;2.在客棧內不可打探客人的隱私,不可強求客人幫他們辦事,要他們心甘情願才行。”
“肯定。”
“3.白水觀在外行事,不可以打著望鄉客棧的名頭,不可借此斂財、打殺。”
“當然。”
“你能夠做主?”
“我是白水觀觀主的關門弟子,師父已經將涉及望鄉客棧的事情交由我全權處理。”
“哦。”秦深點點頭,“我擬定一個協議,你帶回去讓你師父簽字。”
“……”都說了他全權處理的。
秦深笑,全權處理的是觀主弟子,又不是觀主本人,分量還不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