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內沉寂了一會兒, 陸棠樺霍然抬腳,朝陸從嘉走過去。
男人身形高壯,幽暗地牢內隻點一盞油燈。那油隻剩沾邊一點, 極暗, 如此一遮,更顯出古怪而幽深的晃動暗影來。
踩著潮濕的地麵,陸棠樺的步子越跨越大,越走越急, 直至一個健步竄到陸從嘉麵前,猛地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陸棠樺手勁極大, 用儘了全身的力氣。這股力氣浸著這幾年的憤怒, 怨恨,解脫,像一張原本編織的密密紮紮, 突然被戳破後重見天日的網。
陸棠樺覺得自己得到了重生, 而他麵前的陸從嘉就是那一點最後的泥濘汙穢。
現在, 他隻要將這點汙穢抹殺乾淨, 他就能獲得真正的重生。
陸從嘉被掐得麵色青紫, 臉上卻帶著笑, 瘋狂而執拗。他赤紅的雙眸盯著麵前的陸棠樺, 艱難而努力的用嘶啞的嗓子吐出兩個字, “蠱蟲……”
蠱蟲!
陸棠樺的手一下就鬆了勁,“你說什麼?”
“咳咳咳……”陸從嘉使勁咳嗽了一陣,他趴在地上,笑得撕心裂肺, “哈哈哈……”
“快說,你說的蠱蟲是什麼意思?”陸棠樺又把陸從嘉從地上拎起來。
陸從嘉仰頭看他, 臉上笑意未褪,更顯猙獰可怖,他說,“隻有我知道楚瑜驍在哪裡。”
怪不得暗騎衛找了那麼久都沒找到楚瑜驍的蹤跡,原來楚瑜驍被陸從嘉藏起來了。
陸從嘉身為皇室人,自然明白暗騎衛的運作方式,這也是他能將楚瑜驍藏得滴水不漏的原因。
陸從嘉攥住了蘇念珠的命,就相當於攥住了陸棠樺的命。
陸棠樺急促喘息著,他盯著陸從嘉,像是在審視他話語的真實性。
陸從嘉“嗬嗬”笑兩聲,看向陸棠樺的視線滿是挑釁,“你真的要殺我?”
光從陸從嘉知道蠱蟲這件事來說,陸棠樺就不敢殺他。
陸從嘉顯然也知道這件事,不然他也不會拋出這最後的底牌。
陸棠樺不是一個會被威脅的人。
楚瑜驍,楚國太子。
打蛇打三寸,掐人掐咽喉。他找不到楚瑜驍,就讓楚瑜驍來找他吧。
陸棠樺一腳踹上陸從嘉,甩袖而走。
身後鐵鏈錚錚,是陸從嘉充斥著血腥之氣的狂肆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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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書房內,郝鷺身穿戰袍跪於陸棠樺麵前。
半日前,陸棠樺向她下達指令:“整兵,討伐楚國。”
郝鷺得到這個消息後,立刻疾奔而來。
“陛下,如今的楚國不比從前,兵強馬壯,很難攻破。”
如今的大周也不是從前的大周,在陸棠樺癱瘓的那些日子裡,朝中烏煙瘴氣,百姓民不聊生,若在此時發動戰爭,受苦的隻會是百姓。戰爭一旦發動,到時候,國將不國,人將不人。
後麵的話,郝鷺沒有說。因為她知道,就算她沒說,陸棠樺也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
陸棠樺坐在龍椅上,單手扶額。他閉著眼,麵色冷峻,陷入了沉思。
傾覆一個國,救一條人命。
還是保全一個國,犧牲一條人命。
這就是陸棠樺不願成為君主的原因,身不由已,無法抉擇。
人生的路上總是有很多抉擇,身份越高,責任越大,也就會越發迷失自我。
在陸棠樺長久的沉默下,郝鷺的心愈發慌張。
終於,男人開口了,他的聲音從龍椅上傳來,在空曠的禦書房內傳播,貼在四周牆壁之上,帶著一股示弱的無奈,“彆去找她。”
郝鷺羞愧地低下頭。
陸棠樺早已猜到,依照郝鷺的性格,定然會去找蘇念珠,將這件事告訴她。他的皇後是個心善的,她會選擇,一條人命。
“這件事情,朕自己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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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棠樺再次找到了陸從嘉。
陸從嘉披頭散發地靠在冰冷的地牢牆壁上,冬日裡的天冷得刺骨,他的身體止不住的顫抖,臉上的表情猙獰又可怖。
他側頭看向陸棠樺,像是知道他終歸會來。
陸從嘉的眸中滲出猩紅之色,他整個人的癲狂狀態似有所收斂,卻又好似根本就沒有收斂,甚至愈發嚴重。
陸棠樺推開地牢的門,他不願意進去,隻是站在那裡,麵露厭惡道:“要怎樣你才能告訴我楚瑜驍在哪裡?”
陸從嘉的要求很簡單,他說,“寫禪位詔書給我。”
“你是一個瘋子,你會毀了大周。”
“我不會的,因為我才是注定的王。”陸從嘉的手搭在膝蓋上,他屈膝坐起來,仿佛現在的自己正坐在皇位上,而並非在這肮臟的地牢裡。
他甚至還伸手捋了捋頭發,碰到自己歪斜的玉冠,癡癡地笑,“你看,我連皇冠都戴上了。”
陸棠樺站在那裡盯著陸從嘉看。
他知道,陸從嘉瘋了。
不,陸從嘉從來就沒有正常過。
陸棠樺走進去,麵無表情地抬手,照著陸從嘉的臉狠狠來了一拳。
陸從嘉的腦袋被打偏,他的身體傾斜著撞到牆,玉冠掉到地上,磕碎一角。
陸棠樺還不解恨,他走過去,一腳踩住那玉冠,狠狠一碾。
玉冠徹底內踩碎,那極濃的玉色像渣子似得貼在地上。陸從嘉慌張地伸手去撈,卻隻撈到滿手的血痕。
碎片割進肉裡,那細小的碎末子像是能跟著血脈往裡淌。
陸棠樺半跪到地上,一把扯過正在努力拚湊“皇冠”的陸從嘉,上去又是一拳。他的拳頭又重又狠,幾拳下去,陸從嘉立時鼻青臉腫,哪裡還有從前的玉麵公子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