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靈萱手抖得厲害, 把那隻手環握在了手裡,渾身血液冰涼。萬般情緒噴湧堵在心口,震驚、憤怒、難以置信。難以置信一個人怎麼可以那麼惡毒,可是眼前的一幕, 又清晰地告訴她, 人是真的可以那麼惡毒。
近視男狂喜的神情瞬間僵硬, 腳步往後退了一步。
柯靈萱大腦都是懵的,聲音輕極了:“一場遊戲的積分對你就那麼重要?”
近視男嘴唇抖動,不敢直視她的眼。
柯靈萱氣得說話都帶顫聲:“卡爾是平時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嗎?你要有多恨他, 才能把這個手環藏起來見死不救。”
近視男手足無措,額頭上滿是汗, 他為自己的狡辯, 聲音很輕:“我我不恨他。遊戲的規則就是這樣的,我這麼做沒有違規。很多人都這麼想, 不是我一個。”
艾琳娜這樣想, 短發女這樣想。
他沒有錯。
為什麼柯靈萱單單要用這種失望憤怒的眼光看他。
柯靈萱諷刺地一笑:“是啊, 係統是不會管,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了?”
精神力的資格考核是件嚴肅的事, 係統並不阻止這種玩家間的自相殘殺。它設定了危險閾值, 超過就會強製玩家退出, 死亡不會傷及根本。
柯靈萱深呼口氣, 眼眶泛紅:“我玩這遊戲輸輸贏贏也有十幾局了,還是第一次遇到你們這樣的人。一次就遇三,運氣有夠差的。”
近視男渙散的眼愣愣看著她, 因為太過緊張和心虛, 他耳邊甚至隻有自己的心跳聲,張嘴結舌, 說不出話。
柯靈萱貓一樣的眼睛裡流露出森然冷意:“你很想贏是嗎?”她把卡爾的手環也帶到了自己的手腕上,嘲弄道:“做夢吧。你說的對,規則是允許我們搶奪照片的,那就試試吧。”
近視男臉色蒼白惶恐,往後再退一步。刀被艾琳娜拿走了,他現在手裡什麼東西都沒有,退到儘頭,手摸到了一塊冰冷凸出的岩石。
“喂,你找到什麼沒有啊。”與此同時,黑夾克的聲音在不遠處響了起來。
他和柯靈萱一起行動,肯定也聽到了聲音,但黑夾克對隊友並不熱心,他跟著林鏡僅出於機甲係工科男對強者的崇拜。現在繞著一個洞走了一圈沒發現什麼東西後,才想起柯靈萱,隔著老遠喊了一聲。
柯靈萱冷冷盯著近視男,嘴裡卻回了黑夾克的話:“我在這裡。”
黑夾克摸著頭尋聲找路:“在哪?這山裡彎彎繞繞怎麼那麼多啊。你說具體點。”
“你往左——”柯靈萱還沒來得及說完。
突然近視男就跟野獸一樣,神色決然猙獰,抄起手裡的一塊尖銳石頭,直直朝她砸來。
“你媽。”柯靈萱維係了一局的善良淑女人設崩塌,罵了句臟話後,一隻手抓住了近視男的手腕。
尖銳的石頭理她的額頭隻有零點一米。
近視男眼睛瞪大、鼻孔翕動,憋氣使勁想揮舞出最後一下,眼睛布滿血絲,腦海裡隻有一個念頭——讓她閉嘴讓她死。
柯靈萱憤怒過也氣過,現在就是無語和厭惡,極深極深的厭惡。
“你真的是有病啊!”
她的積分高於這場平均值,能力不差,對付近視男這樣一個四肢不勤唯唯諾諾的宅男,完全正麵剛得過。抓
著近視男的手腕往下狠狠一掰,骨頭錯位的聲音在山洞裡清晰響起。近視男因為痛苦嘶聲大叫,他整張臉皺成一團,五官更顯猙獰扭曲。
另一邊黑夾克走到一半就聽到了尖叫聲,懵了疑惑地喊:“不是,你到底在哪啊。咋還有聲音?打起來了?”
柯靈萱暫時不想理黑夾克,隻是盯著近視男:“我今天就算為卡爾報仇了。”
隻是她還沒動手,什麼黑色的東西直接撲了上來,帶著一股奇異的惡臭。
柯靈萱一愣,隨後身體僵冷
那隻一直被他們忽略的蜘蛛?
男生的身體在死後就化成數據,消失得一乾二淨,蜘蛛嘴裡的食物消失,餓了好久現在隻想著覓食,轉著血紅的眼珠裡,馬上循著氣息找上了洞裡的另外兩人。
柯靈萱因為黑蜘蛛從天撲過來愣神的一秒。
近視男找到機會,終於卯足了勁,一塊石頭砸上她的太陽穴。
“啊——”她踉蹌著後退一步,手掌一摸,全是鮮血。
近視男臉上還來不及浮現得意的神色,很快便臉色煞白僵硬。
即便旁邊有鮮血吸引,可蜘蛛像是有目的性一樣的,找的是他。
八條布滿黑毛的腿纏上臉,從嘴裡一點一點吐出白色蛛網。
“你彆過來,你彆過來啊啊啊!”
近視男伸手想要去扯開蜘蛛,卻直接被餓瘋了的蜘蛛咬了一口,紅色傷口周圍很快青黑了一片,毒素快速蔓延。
他一下子崩潰地跌坐在了地上,絕望大叫……
另一邊柯靈萱因為劇痛頭腦震動般,視野搖搖欲墜,她難受地蹲下身體。
越想越氣,眼淚忍不住地流,因為痛,因為倒黴,或者因為憤怒。
“什麼人啊。”
眼淚和血混合一起,她語無倫次,哭腔和鼻音夾雜在一起。
“往左是嗎?啊,我好像找到路了。”
黑夾克終於聽著聲音趕了過來,隻是歡快的語氣戛然而止,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你們”
黑蜘蛛是石炭紀的生物,放出來便立馬會被世界檢測出是異類,自然清除。它吐絲在近視男的臉上,還沒裹到一半,身軀已經開始變得透明。同樣開始消失的還有倒在地上,整個頭被細密蛛網纏繞,絕望窒息而死的近視男。
另一邊柯靈萱在蹲著哭,抱著雙腿埋著頭。她也被蜘蛛蟄了一口,毒素悄無聲息遍布全身,離死也不遠了。
如同人間慘劇。
黑夾克都是懵逼。
柯靈萱現在太狼狽了,死也不肯抬頭,洞穴內隻有她沙啞的哭聲和蜘蛛咀嚼的聲音。
他反應過來,走過去想拉起柯靈萱,但是到那裡的時候,手穿過她的身軀,碰到的隻有空氣,剛才嗚咽的哭聲似乎隻是一場夢。留在地上的隻有一隻手環、一本圖冊以及一個相機。相機突然啟動,一張一張的照片從裡麵洗出來,海百合、水母、珊瑚礁,出自少女的手,每一張照片都浪漫輕盈。
黑夾克呆著,又轉身,蜘蛛和近視男一起消失,留在地上的也隻有手環、圖冊、相機
黑夾克更懵了:“喂!”
*
“聽到聲音了嗎?”艾琳娜突然說。
山洞的路錯綜複雜可是隔音效果一點都不好。
快要接近天坑口的時候,那邊的動靜一五一十傳到了這邊。
柯靈萱的哭聲、近視男的尖叫,還有黑夾克懵逼的呐喊。
林鏡步伐一愣,抬眸,棕色的眼眸靜靜望著那邊。他想,他還是高估了有些人的人性。
艾琳娜在黑暗中帶笑看著他的神情,語氣輕鬆地安慰:“親愛的林,你不會是在愧疚吧?”
林鏡:“關你什麼事?”
艾琳娜倒是出人意料地開解他:“我隻是希望你不要自責,你沒有義務鏟惡鋤奸。而且這樣的結局,我一點都不意外。”
林鏡垂眸瞥了她一眼,馬上收回目光,走向天坑。
艾琳娜在他身後微笑,如同吐出蛇信的美女蛇,用甜媚的聲音說:“現實不都是這樣?活到最後獲益的,從來不會是最善良的或者最壞的。”
林鏡:“在遊戲裡談現實?”
艾琳娜微笑,意有所指:“遊戲為什麼就不能現實,對於有些人來說遊戲可比現實更真實。”
停下腳步,林鏡心裡深呼口氣,跟她說實話:“你知道你做的一切在徐挽之眼裡是什麼嗎?”
艾琳娜一愣:“什麼。”
林鏡重複徐挽之的話:“蠢透了的暗示。”
艾琳娜的笑容僵在臉上。
“愚不可及,在我眼裡也一樣。宇宙煙花的事我想了解我會自己去了解,他的過去我想知道我會去問他,你跟我說再多,也不會動搖一點我對他的看法。”
艾琳娜終於不再笑了,此時已經出了洞穴,如柱的光從天傾瀉而下,她的表情在半明半暗光影裡顯得幾分譏諷和漠然。
“是啊,我早就知道了。我說不動你的。”
她微微一笑,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輕聲說。
“我一直好奇徐挽之會喜歡上怎樣的人,實際上你出現之前,我甚至覺得他不知道什麼是喜歡。Aurora爆炸不是偶然,其實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報複,罪魁禍首你知道是誰嗎?”
“我不想”
艾琳娜說:“他的母親。”
林鏡到嘴邊的話一下子咽了回去。
“一個感情用事,自私自利至極的女人。”艾琳娜笑了:“帝國千古罪人的兒子,怎麼配安穩活到現在呢?又怎麼配像個正常人一樣戀愛?”
“實際上徐挽之本來也不是正常人,和他母親一樣注定會是個瘋子。我是為了救你,但你執迷不悟。”
林鏡冷漠看著她。
艾琳娜說:“算了,你執迷不悟吧。其實,我最想看的是徐挽之痛苦。”艾琳娜輕聲說:“在乎的人死在眼前是什麼滋味呢?我挺想讓他感受一下,這也算,以其人之道”她眼眸一彎,站在林鏡旁邊,軍刀一下子從手裡露出,握著刀柄,尖刃從後背直直刺入林鏡的心臟。她靠近,嗬氣如蘭,慢慢補充完最後的話:“還治其人之身。”
林鏡的反應速度電光火石間,直接把艾琳娜一下子推開。
林鏡:“包括核動力艙的爆炸,也是你想放給他的煙花?”
艾琳娜被推開倒是毫不意外,蒼白的手握著刀柄,詭異地笑起來:“是啊。他好像一直都知道。”
“親愛的,我真好奇,你為什麼會進這場遊戲了。你的能力根本不是這個分段的,難道是為了他吧?”
林鏡:“”
林鏡:“你就當是吧。”
艾琳娜低下頭,笑了兩聲。
又整個人貼了上去,微光從天而落,照出她嫵媚又冰冷的眉眼,酒紅色長發襯得臉愈發蒼白。
“可是你很虛弱啊。精神力是騙不了人的。”
林鏡警惕又厭惡地看著她,看著這個瘋女人步步緊逼。
艾琳娜拿刀的姿勢特彆熟練:“我猜你在現實裡生了一場大病,要是在遊戲裡精神力繼續受傷,後果會怎麼樣呢,林。”
“”
她倒是直接踩到了林鏡的軟肋上。
林鏡都沒想過艾琳娜那麼聰明,一直以來就覺得她是個蛇蠍心腸的女瘋子。
艾琳娜或許才是真正為了徐挽之而來。
能篡改潛艇核動力艙的數據,這個女人又怎麼會簡單。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
林鏡不確定自己打不打過她,也懶得去冒險。長腿往後退了一步,呼嘯的風從深淵急急而上,卷起他襯衫的衣角,吹起額前的黑發。光照著青年唇角的笑,溫和瀟灑又諷刺。
他回天坑本來就是這個想法,艾琳娜有膽子就跟上來吧。
“艾琳娜,彆說徐挽之,就是對我動手,你都不配。”
打不過氣勢也要做足,輸人不輸陣。
林鏡放完狠話,抱著圖冊,在艾琳娜愣怔的目光直接從天坑邊緣跳了進去。
黑暗無邊無際一點一點吞噬,從下方吹上來的風帶著潮濕海的氣息。
林鏡有些出神的想,在這場遊戲他這麼下墜過很多次,在奧陶紀的深海,在石炭紀的天空,水母和蜻蜓,時間和雨林。隻不過那個時候旁邊都是有人的,徐挽之會在旁邊,笑著叫他睜開眼。
他從小循規蹈矩,第一次遇到了走在規則邊緣的人,卻是仿佛看到的另外一個完全新奇的世界。
*
艾琳娜麵色冷淡站在天坑邊,胸口起伏,氣得握緊了刀柄。天坑太大了,哪怕跳下去,也未必找得到林鏡。她是沒想到,林鏡會這麼賭。
就在她猶豫的片刻,身後忽然響起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艾琳娜身體一僵,隨後狂喜爬上大腦,她內心湧現出了濃濃的報複快感,嘴角揚起。
回過頭,艾琳娜意料之中的對上徐挽之淡漠的眼眸。
山洞有著淺至不可察覺的霧,氤氳流轉在光暗間,徐挽之站在晦暗的洞口,雙腿修長,神情遙遠像是沒有情欲的神,眼角的淚痣也被霧染上濕冷。
艾琳娜第一次攤牌後心平氣和在他麵前,壓抑內心的快感,用甜蜜俏皮的語調說:“挽,這算不算你認真看我的第一眼呢”
徐挽之垂眸,遠遠望她。
艾琳娜病態地快樂極了:“你生氣了嗎?我親愛的挽,我還以為你是沒有感情的呢。”
徐挽之抬手摸了下眼角的痣,卻是往天坑那裡看了一眼。他向前走一步,視線看她一眼,不含厭惡也沒有憤怒。
艾琳娜呼吸一窒,笑容都險些維持不住。
徐挽之微微俯身,睫毛之下眼眸薄如初雪:“你真的以為監控對我的影響很大嗎?”
低啞的聲音和清冷的氣息像致命的毒藥。
艾琳娜鼓作鎮定,裝傻充愣:“什麼監控?”
徐挽之似笑非笑:“你猜我為什麼之前不殺你?”
艾琳娜從來沒有這樣大腦一片混濁過,盤旋都在心中近年已久的恨都不足以給她勇氣。
她內心慌亂無比,強作鎮定,刻薄譏諷:“你就算不殺我又能證明什麼?整個研究院誰不知道你是個怪物——唔——”
艾琳娜猛地瞪大眼。
她手裡的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到了徐挽之手上。
心臟是精神體凝聚的根本,是最直接也是最脆弱的地方。刀插入心臟的一瞬間,痛感冰冷又清晰傳來。
艾莉娜死死盯著徐挽之。
徐挽之手指修長轉了下刀柄,抬眸朝她笑了一下:“你說的沒錯。”
她咬破了自己的舌尖,眼睛赤紅,嘴裡全是腥甜。
精神體破碎,心臟還在跳動,砰、砰、砰,一聲一聲,緩慢冰冷。
艾琳娜報複性地一笑:“我還以為3S的怪物這輩子都不會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