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舊日圖鑒(終章)(2 / 2)

徐挽之鬆開手,再沒看她一眼,淡淡道:“不需要恨。”

洞穴裡又想起了急促腳步聲,是懵逼的黑夾克。

他懷裡抱著一堆照片,一驚一乍大喊著:“你們在哪裡?這洞穴裡還有沒有人啊!”

話音再次噎在喉嚨裡,他站在洞口,對上了艾琳娜望過來的眼。

眼眶水霧猩紅,可她麵色冰冷,臉上全是淚。

黑夾克都愣住了:“艾琳娜,你,你沒事吧。”

艾琳娜身體後倒,靠著牆壁,極輕地笑了兩聲,隨後用手捂住了臉。

黑夾克:“???”為什麼這個世界人人都那麼悲情,顯得他像一個二傻子,還是個運氣不錯傻樂嗬的二傻子。

*

天坑並不是沒有底的。

越往下,那種潮濕的海腥味就越濃重,按道理下墜應該是越來越快,可是到某個高度,反而開始減速。空中突然多出的來的阻力,讓他最後安安穩穩腳步踩在了地上。四周是濃稠的黑,前方卻有一道微藍的光。

像是在指引著他前行。

林鏡穩住心神,愣愣地往前麵走,微藍的光穿過黑暗像是輕盈的紗,有實質地穿過指間。道路崎嶇狹窄,似乎還是在山洞裡,逼仄難行,緊接著通明寬廣,他到了一個很大的平地空間。

一大片藍色的光就從某一側山壁上,傳來變換波動的光,把山洞裡的鐘乳石都照得明晰。太安靜了,安靜地隻有他的腳步聲。

林鏡走到了那麵牆前,瞳孔一下子瞪大,整個人都愣住了。

這是一扇玻璃做的牆,高十幾米,寬十幾米,而玻璃牆的另一邊是海。

是蔚藍的古生代海底世界。

肆意張揚的海百合,奇形怪狀的礁石,悠然漂浮而過的水母,還有各種二疊紀已經發展成型的小型魚類,五彩斑斕在綠色水藻裡吐著泡泡。

海水折射的光也是溫柔夢幻的,幽藍色,融入黑暗裡。

林鏡呆呆地。

隔著玻璃望著裡麵。

大海也是有聲音的。

浪濤聲一陣一陣,帶著古生物遙遠又神秘的低吟。

林鏡出神地想,所以,在這個副本裡,陸地和深海其實是互通的嗎?

玻璃那邊是真實的海底世界。

上方有什麼大型生物遊曳而過,林鏡抬起頭,看到了一隻鯊魚。二疊紀鯊魚稱霸海底,這隻鯊長相非常奇怪,背鰭高聳,上顎很尖,下顎卻是一團螺旋凸起的牙齒。它拖著身體緩慢遊過去,林鏡隻是愣了一秒,便馬上拿起相機,對著它拍了張照片。

哢,白色的閃光燈響起,旋齒鯊也被震驚了,凶惡的眼睛看向這邊。

可是隔著玻璃窗,他能看見它,它看不見他。

在這裡安靜等待,林鏡又陸續拍了很多海底生物。

水藻分割光影,四周寂靜的隻有水聲和他的呼吸聲。一隻水母從眼前飄過,澄黃色、透明,觸手飄忽,林鏡收好相機,福至心靈,伸出手去碰了它一下。觸感冰涼,林鏡無聲笑一下,又張開手掌,和玻璃嚴絲合縫。

後麵傳來腳步聲。

海百合搖曳生花,在一簇紅色的棘皮動物裡,他看到了身後的似有若無的人影。

高挑、頎長,光影落在他精致的鎖骨上,又到手腕、到嘴唇,冷而遙遠。

林鏡觸碰玻璃,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這一幕出奇的熟悉,又出奇的溫柔。

跟夢裡一樣,溫柔到他聲音都輕了好多,怕驚醒什麼東西。

“徐挽之?”

身後人淡不可聞的應了一聲。

林鏡站著,手摸著玻璃,透過倒影看身後的人,有些出神

微藍的光、安靜的世界、黑暗、玻璃。

他微微皺眉,不過視線下落的時候,林鏡一呆,眉頭很快鬆開。

他幾乎是驚喜地喊:“我快看我發現了什麼?”

最底下是一片黃色的海葵,裡麵靜靜趴著一個黑黢黢、懶洋洋的東西。殼上畫著紅色的圈圈叉叉,它觸角慢慢晃動,身體也發生了些演變,可不變的是遲鈍、慢吞吞的性子。

當初那個被他做記號的三葉蟲,時隔了不知多少萬年,居然真的再見到了。

林鏡忍不住笑意說:“太厲害了,不愧是我選中的兒子。天選之蟲。我得照下來留個紀念。”

他已經拍過三葉蟲了,但是在最後,卻還是想給它拍一張照片。彎下身舉起相機,林鏡認真的從上到下,從左到右,給它來了一套寫真。

等三葉蟲不滿地轉了個身才作罷。

貫穿了整個古生代,也是他剛開始進遊戲唯一認識的生物。從寒武紀到二疊紀,漫漫多少億年,從開局到結束,真是有始有終。

林鏡扶著玻璃起身,回過頭,就對上徐挽之漆黑深沉的眼。

林鏡心情卻異常飛揚,這才問起:“你剛才到哪去了?”

徐挽之笑了一下:“邊走邊說吧。”

林鏡:“嗯?”

徐挽之:“時間不夠了。”

林鏡低頭看手環上的時間,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在雨林找了半天、又在洞裡轉了半天,現在手環上的數字已經到了21。

這個天坑居然是有出口的,在玻璃窗的另外一邊,鐘乳石掩映出一條通向上方的路。

林鏡都沒問他是怎麼進來的,也許他們心有靈犀。他進山洞聞到那種海腥味的時候就覺得有點不對勁,本來天坑就是他打算最後一個去的地方,艾琳娜算是幫他加快了進度。徐挽之估計和他想的一樣。

路上,林鏡好奇問道:“第三次生物大滅絕是怎樣的?”

徐挽之說:“地球上唯一一次大型滅絕,火山接連噴發,滅絕了百分之九十五的生物。”

林鏡若有所思:“這比前兩次還恐怖啊。”

徐挽之似乎笑了一下,步伐停下,伸出手給了他什麼東西。

林鏡一愣,在黑暗中接過,能感受到是照片。

“這是?”

徐挽之淡淡說:“鄧氏魚。”

林鏡驚了:“鄧氏魚?你現在哪來的鄧氏魚的照片?”不對,林鏡很快便反應過來了:“你是找到了卡爾留下來的相機。”

徐挽之沒說話,算是默認。

林鏡:“”絕了。

奇怪的情緒一下子堵滿心口。明明徐挽之態度也沒多熱情,哪怕是曖昧的話說得像玩笑一樣漫不經心,可林鏡拿著這張照片,還是一下子腦袋都轉不過彎來。他不知道自己要怎麼回應,隻知道出去後,一定要去見徐挽之一麵,這個朋友交定了。

林鏡半響,開玩笑地說:“你讓我這麼混,我下一把遊戲沒走出狀態來怎麼辦。”

徐挽之也笑:“那就一直在我身邊。”

林鏡:“算了吧。”

說實話,他還是不希望下一場和徐挽之再遇。有好感是有好感,但遊戲是遊戲。

路曲折往上,他們走出來,出口處是那棵巨大的金色銀杏樹,天色變暗,已經是黃昏。

黑夾克一個人落寞地在洞門口等了半天,拍完一堆照片後,心情出奇的懵逼和孤獨。

風卷著地上泛黃的銀杏葉,他感覺在山洞裡的一切就跟做夢一樣,或者從石炭紀開始,就已經是做夢了。

花襯衫死在海裡,短發女生帶走了卡爾,近視男害死了另一個人,與柯靈萱同歸於儘,艾琳娜也不知道怎麼就出局了。

一開始潛艇內十個人初次見麵就是劍拔弩張,是不是也預示了這種結局?活到最後的居然是他,一個懵逼的,沒幫過任何人也沒害過任何人的他。

黑夾克撓撓頭,忽然洞口傳來動靜,他整個人驚坐起。往前一看,看到了從洞裡慢慢走出的林鏡和徐挽之後,黑夾克呆滯的眼眸重新有了光亮,人都像重新活了般,興奮的手舞足蹈拚命揮手,聲嘶力竭地喊:“這裡!這裡!林鏡!這裡!”

林鏡也聽到了聲音,在橘色夕陽裡,看著他的最後一個隊友。

火山噴發會讓地球處處岩漿焦土,進不去深海,呆在山頂也能順利熬到遊戲結束。

道路上滿是雜草,最後穿過看一叢鬆杉林,他們在山頂找到了個洞。門口布滿蕨類雜草,從上方垂落下來綠色的根葉。洞很窄,有一方大黑石,青苔很淺。剛從密閉的洞穴裡出來,空氣都煥然一新,帶著草木芳香格外清新。

黑夾克靠著牆,出神看著外麵的山川,對今天發生的事還是懵逼的,唏噓說:“我都沒想到我怎麼運氣那麼好,啥都沒乾就成了最後贏家,說出去估計都沒人信吧。”

林鏡揉了揉太陽穴。

黑夾克憋了好久的話終於一下子吐出來:“我是真的沒想到他們會自相殘殺。又不是幾千分的高端局,那種局利益相關不擇手段也就算了。這幾十分的局,用得著昧著良心做事?”林鏡喃喃:“對啊。”上一把馮浩中看他特彆不爽,但也就在背後嚼嚼舌根,害人之心從未有過。

怎麼這一把,每個人都扭曲得有點可怕。

黑夾克說:“幸好我三觀正,不然指不定要被他們帶歪。”

林鏡腦海中忽然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下意識去看徐挽之。

《求生者》的匹配機製也是背後可控的嗎?

徐挽之在把玩相機,神情慵懶。

隻有黑夾克還在說話:“幸好還有你們陪我到最後,不然要是我一個人在這裡等待第三次大滅絕,那真的太難受了。”

林鏡還沒回神,懨懨回了句:“不客氣。”

手環上的時間到0的時候,天光收入黑夜,隨後又是一瞬間的白晝。這一回,他們在山頂,能清晰感受到大地的顫抖。板塊聚在一起,張力達到了最大,岩漿在地幔處翻湧。隨著一聲巨響,天際一處火山爆炸。如血岩漿從山口洶湧噴了出來,澆蓋在附近的森林之上,生靈塗炭,一時間巨獸的掙紮、尖叫,此起彼伏,人間地獄。

在這高高的山頂,還能看到海水的翻湧。

外麵天翻地覆,洞穴內卻是出奇安靜。

黑夾克吐槽說:“感覺我們都快成了山頂洞人——我靠”他一下子瞪大眼:“我聽到KK的聲音。遊戲終於結束了??”

KK的聲音一般隻會在進遊戲和出遊戲的時候響起。

黑夾克雖然是撿便宜,但是特彆激動:“我要看看這回我有多少分!”他手腕上的環開始變成粉末星塵,坐在大石頭上,身形模糊透明。帶著很多耳釘穿著鼻翼唇環,渾身桀驁不馴的少年,這一刻笑得跟個傻子一樣,朝他們揮揮手:“有緣再見。”

林鏡:“有緣再見。”他沒有聽到KK的聲音,那估計是清算還要一段時間了。

外麵火山接連噴發,一處又一處煙塵滾滾,岩漿滲入海水,無數死去的魚屍體浮上海麵。密密麻麻,大海成了屍海。黑雲沉沉,緊隨岩漿之後的是鋪天蓋地的酸雨,腐蝕著山上的草木、鬆杉零落,雨水點滴從門口上方落下。

林鏡在這最後的時候,突然想起了那一晚上的對話。

“我還好奇,你為什麼那麼照顧我?”

“欠你的。”

他張了張嘴,舌尖抵在牙齒上,還是問:“那個,能不能解釋一下,你欠了我什麼?”

徐挽之視線從相機轉到他臉上,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溫柔一笑,問了個毫不相關的問題:“這場遊戲開心嗎?”

林鏡一愣,回道:“開開心吧。”

你彆說,混是真的快樂。

徐挽之:“恩。”

酸雨漆黑,洞穴內的草木卻是青翠,外麵雨聲嘈雜,這裡與世隔絕。

林鏡看著徐挽之,腦子裡忽然靈光一現,心裡那個疑惑都暫時擱到一邊。

“彆動。”

徐挽之挑眉。

林鏡拿起手裡的相機,舉起來,鏡頭對著他,快速地抓拍了一張。

光線昏沉,日光未儘,遍地青苔,可是照片裡的人卻像是在發光。

林鏡當初在海底態度多決絕,現在就多打臉,他隻能掩飾尷尬地:“我看這洞裡的草長的挺好的。”

徐挽之沒忍住,低頭笑了起來。

他往後靠在遍是青苔的石壁上,說:“騙你的。”

林鏡還捏著照片呢,聽到這三個字沒反應過來:“什麼騙我的。”

徐挽之:“我沒有欠你什麼。”

林鏡結舌:“啊,那為什麼?”對我那麼照顧。

徐挽之笑意收斂,眼眸中似乎也有困惑,輕聲說:“為什麼?可能是喜歡吧。”

林鏡:“”靠啊你給我解釋一下,什麼叫可能是喜歡!

徐挽之說:“或許不該用這個詞解釋,但想讓一個人開心的心情,除了喜歡還有什麼詞更接近?”

他眼眸帶笑問他,像是揶揄又像是真的疑問。

林鏡:“”

徐挽之偏頭,看著窗外:“三疊紀要到了。”

他的皮膚蒼白到透明,唇角噙著一絲笑。

酸雨之後是冰封的大陸,等浩劫過去,冰消雪融。

林鏡順著他的視線往外看。

陸地儘是沙漠,土地乾裂。烈日炙烤著地球,煙氣直冒,熱浪排空。

貧瘠的土地再難容納脆弱的生靈,可這在億萬年地球的光陰裡也隻是一瞬。

“你出去給我答案吧。”

徐挽之輕聲說。

林鏡回頭的瞬間,眼前已經沒有人了。

轟隆,於此同時,天空傳來雷震聲。地球曆史上那場最為浩大的卡尼期大雨如期而至。

轟轟烈烈、氣勢驚人,像是要清洗舊日的一切,開啟新的紀元。雨水驅散灼熱,空氣滿是清涼,大顆的雨滴濺在地上,水花落到他手背。

林鏡終於看了眼手裡的照片,洗出來的是一片空白。

從寒武紀初到二疊紀末,從海洋到陸地,這3億年間的無數海域,好像都是他一個人走過的。

舊日圖鑒,舊日如夢,刹那轉眼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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