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死婆還在繼續下棋。
“不光如此, 薛朝月在薛問情十三歲那年就死了,而薛問情被強行拔出魔念、自幼體弱多病需要母親心頭血灌養。沒有薛朝月怎麼辦呢,封無塵啊就把主意打到了帝陽長公主身上。你真以為蝕陰派會無緣無故滅公主府滿門?哈哈哈哈哈哈。”
她古怪地笑著。棋盤上的勝負已經決出, 死期將近,白煙緩緩繞在枯死婆身邊, 從上至下。
寸寸肌膚化白骨, 寸寸白骨化紙灰。
“聽說封無塵死於心魔、爆體而亡。”
占星樓最後一位通生死的聖女, 哼笑著用古怪沙啞的語氣道:“所以說啊,人年輕時少作孽, 所有的孽因都會造成孽果,回饋到自己身上來。”
孽因孽果。
她說出最後一句話,灰飛煙滅, 死後什麼都沒剩下,化為紙灰長煙和桌上的香一起靜靜飄向窗外。
楚非歡僵直地坐在床上, 靜靜望著遠方,像是一尊玉雕。
之後楚非歡從忘川河中出來, 拿著春水劍返回桃花穀。他太冷靜了, 冷靜到林鏡覺得他已經瘋了。
不過,楚非歡也確實該瘋了吧。
林鏡跟在他身後,一言不發, 後知後覺想起自己進遊戲後時吊兒郎當戲謔的推測——
這一生, 親非親、敵非敵、友非友;
到頭來,愛恨顛倒, 對錯混淆, 是非難辨。
然後一語成讖。
披星戴月, 穿越山嶺。
楚非歡回到桃花林的時候是深夜,閃電銀蛇, 暴雨轟隆而下。
他一襲黑衣,手握碧劍,渾身血腥,猶如羅刹。
“非歡?”顧相思已經醒了,清冷的水藍衣裙曳地,掌著一盞燈,清澈的眼眸驚訝又憐惜地看著他,她蹙起柳眉:“非歡你怎麼了?你流了好多血,外麵雨好大,快進來我給你包紮一下。”
楚非歡抬眸睫毛上流過雨水,青色的瞳孔冰冷而暴虐。
顧相思都嚇了一跳,她張唇:“非歡”
楚非歡沒有理她,直接拿著劍往前走,和顧相思擦身而過。進去指向神醫的喉間、聲音沙啞乾澀:“告訴我,你取我的心頭血為了什麼?”
神醫在搗藥,手指不慌不忙,瘦得皮包骨的臉沒有表情。
外麵驚雷陣陣,照著牆上的弓如蛇影。
楚非歡不再多說一句,劍直接刺穿了神醫的喉嚨。
血濺到發絲上。
神醫似乎早就料到了這一天,嘴角溢出鮮血,卻揚起了古怪又解脫的笑,他斷斷續續說:“挺好的死在你手裡也算是圓滿。償還了薛朝月的恩也還了楚華池的仇。桃花林的地下,那裡有個地牢,你去吧……”
神醫吐出最後一口血,慢慢閉上了眼,手中的藥杵掉到了地上。臉上竟然是半喜半猙獰。
“非歡你乾什麼!”
顧相思瞪大眼,難以置信尖叫出聲。
可是楚非歡沒有理她。他身影孤直,握劍往外走,桃林儘頭,有個地牢。
林鏡是靈魂的狀態,這一刻依舊覺得每一步都無比沉重。
楚華池,是帝陽長公主的名字。
地牢裡暗無天日,到處都是腐爛的動物屍體,白骨森森。毒蛇蜈蚣肆意爬行,他大步往前,麵前出現一扇緊閉的石門。
楚非歡一劍劈開,機關粉碎石塊簌簌傾下的瞬間,也像是他用劍劈開了渾渾噩噩的前半生。
露出命運殘酷冰冷的真相。
一個光滑的平台,上麵蜿蜒著兩條漆黑巨大的鐵鏈,鎖住了女人已經瘦到隻剩骨頭的腳踝。
她披頭散發,華服上全是血垢塵埃,指甲脫落,手臂上滿是猙獰的傷口。
楚華池已經瘋了,不會說話不會走動,因為想過咬舌自儘所以舌頭被割斷,在石門打開的瞬間,她從地上緩慢抬起來頭,露出乾癟破損的容顏。
誰能想到呢——
楚國曾經尊貴至舉世無雙的長公主,被囚禁在這裡足足二十年當一個血奴。
而那些血,過去二十年裡,他見過無數次的。
薛問情杯中鮮紅的液體他說,那是補藥。
“非歡!”
“楚非歡!”
石門破裂,機關發出巨大聲響,是顧相思衝了進來。
這間密室,牽連著九陽劍宗最隱蔽醜陋的秘辛,破壞的瞬間自然也驚動了門內德高望重的長老——薛問情的師傅。
“楚非歡,孽畜!沒想到你居然躲在這裡!還敢擅動機關!”長老凶眉鷹目,聲如震雷。
他後麵緊隨而來一堆內門弟子。
舉著火把,拿著劍,神色嚴肅,齊刷刷厭惡看著他。
“非歡,你在乾什麼”顧相思憔悴蒼白,眼眶通紅,整個人搖搖欲墜,滿眼失望陌生地看著他。
楚非歡全然無視他們,一步一步往前走,僵硬地半蹲下來楚華池麵前,他伸出手想去抱她。但是楚華池已經瘋了,尖叫著,一口咬上他的手臂。
楚非歡閉了下眼,而後將她抱起,什麼都沒說。她太輕了,輕的隻有一堆骨頭,像張紙一樣。
“孽畜!你竟敢無視老夫!”劍宗長老勃然大怒,手中的劍直直飛了出去,他正氣凜然擲地有聲:“仙盟沒能殺死你,你倒是現在自己送上門來,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殺了你這個妖魔,為天下蒼生除害!”
妖魔。
替天|行道。
這幾個詞,簡直就像笑話,同他顛沛流離的二十年一樣可笑。
楚非歡也真的笑了出來。
青年低低的笑聲回響在石室內,讓所有人都頭皮發麻。
他們抬頭呆呆看著寒月火光裡、黑衣帶血的青年。
天光將楚非歡的影子拉長,挺拔而蕭索,黑衣獵獵露出他蒼白毫無血色的手腕。那雙曾經璨如絕世珠玉的青瞳,現在似神又似魔,神的冷漠麻木、魔的血腥暴虐,居然能詭異地融合在一起。
“非歡”
一道虛弱的男聲響起。
薛問情終究還是趕了過來。
他穿過人群,站到了正中央,眸光破碎,整個人都是恍惚而脆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