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女士爬起來,在床上坐好,說:“如果願意,你叫他進來吧。我想跟他聊一聊。”
王澤文盯著她,似乎在觀察她的精神狀態。他不希望自己的老母親被自己和男朋友聯合夾擊氣到內傷。
王女士堅持道:“我想跟他聊一聊。不要用這種看著重症病人的眼神看著我,我還沒死。”
王澤文說:“好吧,那我去問問他的意見。”
王澤文拿著辣椒醬出來的時候,林城正在挑選保溫杯裡的雞肉。他把燉得軟爛的雞肉彆筷子彆成肉絲,細心地擺在一旁的碟子裡。聽見他的腳步聲,抬起了頭。
“她醒了。”王澤文說,“她想見見你。”
林城維持著接東西的動作,微張著嘴,驚訝地看著他。
王澤文說:“你來不是想看她的嗎?那就去吧。”
林城稍顯猶豫。
“我在外麵偷聽。”王澤文小聲說,“有什麼事喊救命,你男人衝進去救你。”
林城:“……”有什麼緊張的心情也全給王澤文摁滅了。這人到底怎麼回事?
王澤文帶著林城過去,在林城要推開房門之前,抬手虛檔了一下。他單手艱難地舉著小碟子,把攪拌好的雞絲喂到林城嘴邊,說:“先吃兩口,吃飽了才有力氣辯論。”
林城:“……”
王澤文:“吃嘛,我聞著挺香的。”
林城覺得他簡直是在搗亂,側身走了進去。
王女士正在出神。與上次相比,沒有化妝,又帶著病容的她,麵容蒼老了足有十幾歲,連氣勢也不如之前強盛了。
林城選了一個相對較遠的位置,站在那裡跟她點頭。
王女士複雜的眼神追在他身上,似乎在進行判斷,卻解析失敗。
這一回,她沒有像先前一樣進行試探,而是直白又犀利地問出了自己的問題。
“你有多喜歡澤文呢?”王女士問,“你有多喜歡他?誠實的,跟身份地位都沒有關係的一個答案。”
林城覺得這個問題無法回答,因為愛情本來就是無可測量的東西,也從來不由個人的主觀意識而決定。
他沒有辦法用任何對照的方式來描述他跟王澤文之間的感情,他的生命力也從來沒有出現過像他這麼重要的人。
林城思索片刻,回答道:“您之前跟我說過的,每一個問題,我都思考過。”
準確來說,他思考了很久。
從發現自己是同性戀開始。
從發現自己喜歡王澤文開始。
從他們兩個人正式交往開始。
他想得太多太久,他覺得很疲憊。因為每一次思考這樣的問題,壓力就跟巨山一般鎮在他的胸口,讓他惶恐不安,讓他悵然若失。
這樣的問題其實根本就沒有答案啊,從基因裡就帶著無解。他有什麼辦法,根本無路可退。
林城:“我知道很難,也知道很多人都堅持不下去。”
所以他小心翼翼,他比王澤文更害怕讓外人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
他不希望王澤文麵對那些選擇,那些無端的詆毀跟詰難,他知道那些考驗根本不是煉金的火焰,隻是消磨他們感情的沙礫。
“您說得對,我離不開他。”林城說,“我嘗試過,我以前以為他不是同性戀,那個時候也許我還沒那麼愛他,我疏遠他了,想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可是那好幾個月的時間裡,我一直在想他,然後在他對我稍稍表示好感的時候,就狂喜不已,超過所有的事。所以我做不到,我狠不下心。”
王女士沒有打斷他,林城瞟了眼窗外,繼續道:“您許諾的成功,根本沒有什麼意義。我不需要功成名就,我也不需要光鮮亮麗。我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甚至沒出息地覺得,碌碌無為地過一生也不是什麼慘不忍睹的事。而我現在最享受最希望的,是能跟他一起拍戲,一起在同一個領域裡,把我們的名字連在一起。如果哪天他不在了,我也什麼都不需要了。”
“我很卑劣。您跟我說,王澤文跟我在一起會變得如何淒慘,那樣其實並不會讓我想離開他。哪怕有過一點點,也會被我自己否認。我沒有辦法去管他未來過得好不好,我根本就不善良。”林城頓了頓,說,“我也想有未來啊,我也想。”
王女士很認真地看著他,在他說到一半的時候,眼淚已經流下來了。到後麵根本聽不下去。
她就像一個被抽掉所有底牌的人,直麵所有殘酷的現實。
他們迫不及待地向她展示自己的底線,仿佛她是一個罪惡的敵人。如果沒有她的阻止,兩個人就可以邁向美好的人生。
三個人尖銳的私心都擺在明麵上,誰想要獲勝,就隻能用傷害自己的方法去迫使對方妥協。
最後剩下什麼呢?除了血淋淋,什麼都不會有。
她一點也不想豁達,他們卻不肯給她自私的機會。
而她是如此清晰地明白,她真的,沒有辦法對這兩個人做什麼。
王女士擦了把臉,說:“你出去吧。”
林城還沒動作,門已經被人打開了。王澤文走進來,王女士說:“你們一起走吧,我想要一個人冷靜一下。”
王澤文點頭:“好。”
王澤文牽住林城的手,帶他走出病房。他給秦玄發了條短信告知,然後陪林城一起回家。
兩人的手心裡都是粘膩的汗漬,在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他們都長長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