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陶陶回去時已是昏夜。
內殿裡燈火影影倬倬,勾勒出晏臨則他頎長如竹的身形。
正視線微垂,在看她的桌案。
而桌案上,放著的是忘記收起來的——
“夫君!”
薑陶陶甜滋滋地喊了聲,鑽進晏臨則懷裡,正巧擋在他與桌案之間。
“我剛剛還在想你,誰知道你今晚這麼早就回來了。”
她驚喜地眨眨眸子,眼裡的情意愈發鮮活。
滿腔翻滾寄托不出的相思,好像終於找到了宿主。
長指把弄著她那烏黑柔順的發尖,晏臨則沒接話。
類似的話,她翻來覆去說過成千上萬遍,已經聽慣了。
直到瞥見薑陶陶背後那隻手的小動作,他才難得失笑:“你遮什麼?”
“……沒什麼。”
正準備將卷軸折起來的素手,若無其事地縮了回來。
薑陶陶低頭去拉晏臨則寬袖,那胡亂亂動的指尖,泄露出一絲絲尷尬:
“我隨便亂畫的,就、不想在你麵前獻醜……”
“我已經看過,”他說,“畫技很好。”
晏臨則早就聽人提起過,薑陶陶有睹畫思人的習慣,但從沒有留意。
剛剛無事時瞥見桌案,才頭回見到那副肖像。
除去衣襟處有些瑕疵斑駁外,竟幾乎挑不出錯處。
晏臨則:“那身衣袍,是昆侖的形製?”
昆侖境獨居一隅,與九重天的風俗自然有許多不同之處。
畫中人一身竹青,鷺鷥下印著如意紋,式樣太過柔和,不入晏臨則的眼,他絕對從未穿過。
也不知道薑陶陶是從哪兒找的參考。
“嗯嗯,是以前在書上見過,我一眼相中,想送給你……但是我喜歡的這些,你總是很不樂意。我不想惹你不快。”
——所以,她就按照自己的偏愛,畫了這幅畫。
理由上挑不出半點差錯。
話音落下,薑陶陶便踮起腳尖,環住他的脖頸,黏糊糊地用好幾個聲調叫夫君:“燈太暗了,你湊過來讓我看看傷痕還在不在。”
晏臨則:“……”
但他仍微俯了身,讓矮了一大截的薑陶陶更方便。
“吧唧”兩下。
薑陶陶又調皮,在他眼瞼邊偷親了口。
被她這麼一鬨,晏臨則對那副畫本就不多的興致,更是煙消雲散。
入睡前,薑陶陶鬨夠了,終於安靜下來。
仿佛一瞬間從半夢半醒中回到了現實,她雙眸放空,神遊天外
“定神香不好聞?”
“你抱抱我,”薑陶陶將腦袋埋在晏臨則懷裡,聲音很悶,鼻音也有點重,“夫君,我怕我今晚做噩夢,你不許又把我丟下了。”
晏臨則捏了下眉心。皺得很深。
良久後,才往外吐字:“不會。”
仙君理所當然,將那個“又”字,理解成了他大婚當夜對薑陶陶的失約。
薑陶陶體質脆弱,即便是修煉得形的妖,也跟普通人一樣貪睡嗜眠。
晏臨則卻不需入睡。那夜暗了,便自然而然地離開了重闕殿。
他其實不習慣跟旁人住得太近。
何況,他同薑陶陶結為道侶,並非是因為真正對她上了心。
誰能料到,薑陶陶會傻傻地等了他一夜。
第二日天色泛白,終於等到他的時候,她眼睛已經通紅,像隻受驚的小兔,身子也跟著病了。
薑陶陶初來九重天本來就不太適應,被這麼一折騰更是雪上加霜。醫官說不止是風寒,更是心病。用天材地寶養了足足兩月才好轉。
自那之後,晏臨則為她契了塊傳音符,夜裡也漸漸開始留在她身邊。
其實,薑陶陶這無比黏人的習慣,從第一次見麵時便初見端倪。
晏臨則在下界第一次見薑陶陶時,她也是這樣望著他,震驚後就呆愣在了原地,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那是下界一個混亂的王朝。皇權更替分合,天下無處安寧,妖魔橫行,更攪得民不聊生。
所幸天道之子橫空出世,斬妖除魔,平定新皇江山,位列萬萬人之上的大國師。
這都隻是晏臨則履行肉身使命的假象。
履行了與司命的約定之後,他會恢複了涼薄冷清的本性。
就是察覺到有隻粉羽雀妖天天在他寢宮外飛來飛去,晏臨則也懶得出手。
薑陶陶膽子也是真夠大的。
明知道大國師是聞風喪膽的“妖魔克星”,還敢想方設法溜進來,就為了多見他幾麵。
晏臨則起初隻是覺得有趣,甚至還有些嗤笑她的莽撞愚蠢。
完全沒想過,薑陶陶化作人形時,會是那副相貌。
杏眸如盈盈新月,看得人不由自主地晃了神,讓他破例將她留下來。
此後相處,薑陶陶每次看他,眼裡寫的全都是崇拜。
他以為她生性如此,但後來才從風朵那兒得知,在見到他之前,薑陶陶天真卻淡漠,愛獨處僻靜,常常發呆。
唯獨一遇見他,就像飛蛾撲火般,傻乎乎地撲上來。
哪怕是見他殺過彆的潛入宮廷的妖,見那些同類在她麵前哀嚎死去,薑陶陶也從來不覺得畏懼,依舊是那副把他視作天上月的樣子。
晏臨則曾經惡劣,還嚇過她:“當真不怕?”
薑陶陶一跟他說話就笑得很甜,伸出小指,主動和他拉勾,“不怕呀。反正你已經答應了我,要好好保護我的。”
晏臨則不記得他許過這麼親密的諾言。
但見她說得那麼篤定,想了想,並未反駁。
就當默認。
他會保護她的,這句話未錯。
隻要她這張臉還在。
晏臨則難得莽撞了一回,不過半月,就想把人帶回九重天。
薑陶陶得知他真實身份時毫不驚訝。相反,還有些欣喜。
“你會帶我回去的吧。”她緊緊攥著他的寬袖,“會吧?”
也許是看她這般太過乖順可憐,也許是想到她會因為出身低微,被眾仙看低……
晏臨則鬼使神差,就在去九重天前,把道侶之位許了出去。
薑陶陶似乎還沒有搞明白道侶是什麼玩意。一聽到可以跟他在一起,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她那時膽子就很小,不願離開他半步。
大婚那夜後,經曆了一回枕邊人不在的烏龍噩夢後,當然就更怕了。
睡時非要跟他貼得嚴絲合縫,入了夢也總不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