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體內,就是莫名其妙地,有原該屬於晏臨則的劫數。
並且,已經開始劇烈地發作了。
除非“鐘臨”就是晏臨則本人,不然,這實在說不通。
不過,說不通也不重要。
發作了就行。
天道送給晏臨則的曆練禮,並沒有被晏鐘淵弄丟。
晏鐘淵也不該因此而被牽連。
能得到這個答案,薑陶陶就滿意了。
其餘的,那是晏臨則該關心的事情,她不關心。
薑陶陶抿起唇。
她被摟得很不舒服,將手撐在“鐘臨”的身前,推開他:“不是,你要不先冷靜一下——”
晏鐘淵回來後,她就已經渡完了這長達百年的夢魘。
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看到一張跟晏鐘淵長得肖似的臉,就魂不守舍了。
麵對“鐘臨”這一反常態的表現,隻覺得迷惑不解。
察覺到他大氅上的霜雪落在薑陶陶寢衣上,晏臨則微怔,連忙鬆開了手。
片刻後,低低道:“……是我失態了。”
他垂下眼,漸漸變回了麵無表情的模樣。
剛才那一瞬間的接觸,仙君已經能確定,這就是薑陶陶的魂魄無疑。
為了不破壞這個位麵的仙力波動,晏臨則特意沒有用眾仙之首的真身,而是借用了一副當地人的軀殼。
沒想到,薑陶陶輪回之後重塑肉身,也是借了一副彆人的軀殼。
而且……他們還十分巧合地,又成為了夫妻。
晏臨則想,那封和離契,沒有拿去給婚姻神和合,就一定還沒有被承認。
這不,連輪回道都默認了,他們就應該是道侶。
薑陶陶現在的情況很好,比晏臨則原本想象的,要好得多。
隻需要再讓她適應幾日,休憩調養一下,就可以回九重天了。
晏臨則的視線掃過薑陶陶時,薑陶陶也在悄悄地打量他:“……那個,你是有什麼事嗎?”
她的語氣十分禮貌,乃至陌生。
晏臨則短暫怔住後,立即想起了司命的話。
……應該是暫時失憶了。
否則,她應該會像往常在重闕殿等他那樣。
一見到他,眸子裡像點起了燈,亮得宛如繁星,眨啊眨,伸手就黏著他要抱。
這般場景,在過去五年中,不知出現了多少回。
這般莫名其妙的回憶,在短短十幾個時辰裡,也不知出現了很多回。
但這次卻似乎不同。
沉重晦澀的情緒宛如細針,刺得心口密不透風。
竟有些,微微地疼。
也不知道是“鐘臨”原身的情緒,還是他的情緒。
晏臨則下意識想用修為壓住。
他已經這麼做過無數次,輕車熟路。
但成了一個普通的修仙凡人,體內仙力匱乏,根本無力遏製。
最終,隻能硬生生地受下這一輪。
這種前所未有的陌生滋味……
晏臨則很不習慣。
也很不喜歡。
他緊抿住唇,麵色還是如常平靜,看不出心頭有多少激蕩紊亂。
長指卻緊緊攥住了腰邊的劍柄,不自覺地用上了許多力道。
“藥怎麼還沒煎好?我去看一眼。”
語調沉斂,步伐穩重。
可偏偏,那離開的身影,就像是落荒而逃一般。
…………
晏臨則認出了薑陶陶,薑陶陶卻完全沒有認出他。
或者說,在她心裡,已經基本沒有晏臨則的名字了。
現在,她還能記起這個人,純粹是因為他的情劫跟晏鐘淵有一點點關係。
闔眸。
神識蔓開,通過那附在燭盤外的半邊精魄,試圖聯係上晏鐘淵。
一瞬,無事發生。
兩瞬,還是無事發生。
第三瞬,她突然感覺,臉邊的碎發有些癢,像被人撓了一下。
薑陶陶驀地睜開了眼。
四下無人,她將臉埋在被褥裡,悶了半晌,又打了個滾。
雙手捂著臉,指縫裡,卻不由自主泄出了點點傻笑。
“哥哥,”她在心底念著這個甜滋滋的稱謂時,還有些不好意思,“我在下界,沒有走丟,你不用擔心我。”
“天外天有個能感知天道的地方。你記得去問一問,當初提前透支調用的那些劫數,天道想要怎麼處理。記得告訴我噢。”
如果天道不計較晏臨則的破事了,她馬上就回去。
現在,還是需要再待一會兒。
薑陶陶其實聽不見晏鐘淵的聲音。
但能猜到,晏鐘淵一定歎了口氣,很無奈地答應了她。
他向來都不願意,她為他奔波太多。
可他也向來不會訓她,連重話都很好說,至多隻是緩下嗓音,跟她好好講道理。
想著,薑陶陶忍不住勾起唇角,又把臉埋進了軟枕。
也不知道自顧自笑了多久,門再度被推開。
晏臨則親自拿著藥碗,湊到她唇邊,低低地道:“有點苦,我準備了蜜餞。”
薑陶陶嗅了嗅,沒動。
倒不是覺得苦。
鳳凰自幼隻食仙草仙果,草藥的味道,在她這裡就是佳釀。
但,從這碗厚重的藥裡,薑陶陶聞出些九重天才有的仙草仙藥。
……怎麼可能,“鐘臨”是九重天的人嗎?
薑陶陶一邊狐疑,一邊將整碗濃藥都一飲而儘。
她不止渴,還餓。哪怕不覺得苦,仍拿起了桌盤邊的糕點,咬上一口。
青梅清酸苦澀的氣味直衝喉道,薑陶陶神色一僵,驀地猛烈咳嗽,試圖將還沒吞進去的那半片糕點咳出來。
也不知道這幅肉身是用什麼做的,能脆弱成這樣,她隻是稍微多咳了兩聲,眼前一黑,竟然徑自暈了過去。
醒來時,外邊天已儘墨黑。
她至少昏了半天。
還沒睜開眼,就聽見天醫歎了口氣,有些為難地道:“少夫人應該是吃不得梅子,但也奇怪……”
“旁人不能食,至多是身上起紅疹。少夫人隻是吃了一小口,就已經傷到魂魄了。”
晏臨則頓了頓,喉骨裡一點一點擠出短促的音節:“魂魄?”
“是的。正因如此,這種意外隻能規避,無法根除——”
好吵。
薑陶陶睜開眼,看著十分虛弱地半坐起來,不動聲色下著逐客令:“我沒事。”
這也不算說謊。她真的沒事,更沒過敏。
薑陶陶隻是嘴太挑,不喜歡梅子的酸味。
但,上神的神識,能夠輕而易舉影響到凡胎肉身。
輕微的不喜,表現出來,就是重得幾乎生命垂危的病情。
天醫還在提醒:“傷及魂魄非常麻煩,怎麼都治不好的。
哪怕給少夫人換副身體,換副殼子,她還是照樣一吃梅子準會犯病,多來幾次,就是性命之憂。”
薑陶陶:“我真的沒事。”
她自認為說得很誠懇了,眼睛也睜得大大的,有神有采,絕對不像個重病的人。
卻好像並沒有說服到誰。
“隻要還是這個魂魄,就不能吃。”
晏臨則一字一字地複述完,喉結乾澀地動了下,才極低的嗓音問道,“青梅糕,也算嗎?”
“當然。幸虧您就在旁邊,否則,能不能救回來都不一定。”
薑陶陶:“我……”
她很想說,一個糕點而已,沒這麼嚴重的吧。
之前還是雀妖的時候,晏臨則知道她喜歡吃糕點,常常順手帶些回來。
裡麵就不乏她最討厭的梅子。
第一次誤食,薑陶陶還記得她乾嘔了一個下午。
晏臨則並沒有留意過,此後還是照常送來。
每次說著在關心她,一低頭,糕點盤最上麵就是碟青梅糕,也是蠻搞笑的。
不過,這也可以說明,吃梅子過敏應該不是很重的傷吧?
那……
這個男人的臉色,怎麼會這麼難看?
天醫好像看不見晏臨則僵硬的神情,繼續說:“但這次意外,也引動了少夫人另一處傷。她的魂魄被朱雀之火重傷過,非常脆弱,這段日子都應該都很痛苦。”
“——之前不知為何,傷口還算穩定,如今已經開始紊亂了。灼至命門,病入膏肓,無力回天,應是撐不住多少時日。”
對常人來說是這樣的。
但薑陶陶常年受朱雀火供奉,會因此受苦才是奇了怪了。
當初在流月山頂,看上去傷得那麼重,純粹是因為絳朱把鎖魂燈毀了,她心裡瀕臨崩潰。
薑陶陶尷尬地扇了扇睫毛:“我真的——”
“沒事。”晏臨則低頭,長指替她撩開散了大半的雲髻,說得很慢很慢,像在安撫她,“沒事的,陶陶,不用怕。”
他的嗓音漸漸和緩,像多年冰雪在一點一點消融。
那些總是凍在冰雪之下,被藏得很深很深的情緒,也跟著一並流瀉出來。
薑陶陶從他的語調裡,聽出了可能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愧疚跟慌張。
晏臨則道:“你好好睡一宿,明日我就帶你回去……我們的時日還很長。”
——等回了九重天,這點小傷小病,他很輕易就能治好。
——以後,也會好好補償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