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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陶陶扇了扇睫毛, 跟他對視,又唰的埋下腦袋。
白玉般的耳尖,爬上了淡淡紅暈。
隔了一會兒,她才抬起了臉, 杏眸很是調皮地眨了眨, 回道:“這不是想趕著回來見你……你們嗎?”
原本是隻想說“你”的。
腦海裡電光火石想了想,還是多加了個字。
細聽, 很有幾分欲蓋彌彰的意味。
晏鐘淵彎了彎唇角, 沒有去揭她這臨時的改口。
如竹般的身影側傾,讓開一條路:“恭迎上神,走吧, 回家了。”
晏鐘淵在這裡呆的時間, 總計下來很短。
那時候, 是薑陶陶知道他喜歡遊曆大江南北, 故意提出想讓他見一處“從未有其他神仙來過的地方”,他這才在天外天住了小幾個月。
但他此時的語氣, 格外熟稔。
仿佛這三百年,他並沒有被迫飄蕩在天地之間,跟她陰陽兩隔。
而是就住在這天外天裡, 靜靜地等著她一般。
之前所有的經曆跟遭遇,都是場漫長的, 無關緊要的夢。
薑陶陶望著他。
良久後, 她才很是矜持地理了理額前碎發,“走吧。”
背後虛影, 瞬間展開極為豔麗的火紅鳳羽。
羽毛尖,還有意無意地掃過了晏鐘淵的發冠。
明明一眨眼就能瞬移到目的地的路程,薑陶陶卻就是心血來潮, 想要跟晏鐘淵一起飛回去。
也沒彆的原因。
就是想讓大家都見一見她的鐘淵哥哥。
晏上仙察覺到了她這幼稚的意圖,眸色有些無奈,卻沒多言。
薑陶陶察覺到他的縱容,像個耍賴得逞的小女孩兒,眼睛彎成了月牙。
可能是因為太高興了,原本準備繞一圈,又變成了兩三圈。
晏鐘淵非常聽話地跟著她,直到見薑陶陶準備重複第四次,他才輕咳了聲。
在他說話前,薑陶陶已經很自覺地進行了自我檢討。
一雙眼,十分無辜地看著他:“好久沒來,也不熟悉本體,我都要迷路了。”
“……”
哪兒還有人忍心斥責她。
羽毛尖在他肩上撓了一下,薑陶陶甜滋滋地道:“鐘淵哥哥,你帶路吧,我跟著你飛就好。”
這一套話說下來,晏鐘淵本來想勸她多靜修一會兒,如此,也找不出話頭說出口了。
最終,隻能領著她降落在了鳳凰台裡。
這不隻是薑陶陶的寢宮,更是整個天外天風水跟仙氣最好的地方。
仙氣裡泄出一絲又一絲暖融融的氣息,照拂過她的臉。
薑陶陶站定,斂起臉上喜悅的神色,偏過臉,眨也不眨地看向晏鐘淵。
晏鐘淵將她留在他這裡的最後一絲精魄也還了回去,提醒道:“陶陶,凝神。”
鳳凰一生同樣隻經曆一次劫難,涅槃後,便是浴火重生。
但重生之初,那些曠大強烈的仙力輪轉,薑陶陶並不能一瞬間就適應。
哪怕隻有一小丁點的可能,會出現意外,晏鐘淵都絕不願意看著她涉險。
薑陶陶知道,他經曆過那次事故,體會到生死訣彆之後,便對此謹慎了許多。
但她突然就不想動了,沒有立刻闔眸凝神,抿起唇瓣,聲音變得很細很細:“我有點怕……”
怕什麼?
薑陶陶有點不好意思,沒有直說。
但上仙應該能夠很輕易地猜得到。
他向來擅長洞察人心,自然能一眼看透她的患得患失。
晏鐘淵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在她四周劃了個結界,退到結界之外。
又在他身後,劃了一道更加固若金湯的結界,無法繼續後退。
留給他的,隻有這區區一尺空間。
“我就在這裡,走不了。”
晏鐘淵的語氣一直都不重,卻不需要強調,就能讓人從心底裡信服。
“陶陶,我守著你,你趕緊凝神。”
繞在薑陶陶四周的結界,一瞬間變成了肉眼可見的水霧。
遮住了晏鐘淵的臉,卻恰好露出他飄起的衣袂。
他不想讓她分心,卻也得借此告訴她——
他還在的。
薑陶陶深吸了一口氣,收斂精魄,仙力內沉,熟悉這六年不用的鳳凰軀體,和天道賜予的滔天修為。
或許是因為曆劫的時間被拖得太長太長,稀釋掉了那尖銳的痛苦。
又或許是因為,期間她遇上了一位好心人,最大限度地緩解了她的夢魘,減輕了劫數的難度。
薑陶陶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相當好。
靜修約莫半日,她便調整了過來,睜開眸子。
已經入夜了。一眼望去,天幕全是漆黑。
但因著她喜光熱,鳳凰台始終如白晝通明。
那些曦光,儘數都泄在了晏鐘淵身上,將他鎮靜的神情,襯得格外柔和。
薑陶陶跟他對視,鼻尖忍不住酸了一下。
“鐘——”她一開口,鼻音也好像有點重。
晏鐘淵收起結界,一瞬間便來到她麵前。
他想要給她擦掉淚水,湊近了,卻發現她很倔強地忍著,沒有掉淚,隻是讓水霧在眼睛裡打轉。
頓了頓,才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
晏鐘淵垂下眸,又抬起,語調溫淡地開著玩笑,“再這麼哭下去,陶陶。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不歡迎我了。”
眼淚一下子止住了。
薑陶陶立即脆聲反駁:“怎麼可能?”
說完,又有點局促地抿了抿唇,小聲解釋:“這幾年用的妖身,可能剛回來,有點不習慣……”
在脆弱得多的雀妖身體裡,她沒有修為調衡,更容易受到情劫影響。
持續了三百年的痕跡,不是這麼容易洗刷乾淨的。
為了不讓晏鐘淵擔心和自責,薑陶陶補道:“用不了多久就好了。”
涅槃之後,她的修為大幅度精進。
而且,心裡最惦記的人,現在就在她麵前呢。
這點小小的心結,很快就能解開的。
半晌沒有得到回應,抬起臉,才發現晏鐘淵正定定地望著她。
似是出了神。
薑陶陶:“怎麼啦?”
“……沒什麼。”
晏鐘淵微微擰起眉,泄露出些淺淡的疑惑,“多虧你,我這一路並沒有多少阻礙。唯獨幻化出肉身後,總感覺,忘了件什麼事。”
“什麼?”
“——有關於你的事。”
薑陶陶怔了下。
晏鐘淵剛剛有意識之初,就送了她那隻點花成玉的垂絲海棠簪。
她以為,鐘淵哥哥已經把所有的回憶,都儘數記起來了。
有關她的事……還會是什麼?
薑陶陶沉吟片刻,想出了主意:“那我來試著問問你,我們在哪裡見的第一麵?”
晏鐘淵不假思索:“昆侖境東側次昆侖山。元九千七百年三月初三日。”
薑陶陶:“我挑食嗎?”
“吃得很少。不吃葷。素食裡不吃涼菜。”晏鐘淵依舊沒有想太久,便很肯定地道,“喜甜不喜酸。”
“我的生辰呢?”
這一回,晏鐘淵才明顯地停頓了半瞬。
他眼底釀起很淡的笑意:“沒有確切日子,你說,想什麼時候慶祝,就什麼時候慶祝。”
噢,連設的陷阱都沒有難住他誒。
薑陶陶偏過臉,眸子定在他臉上:“那還能想起來,你在昆侖境三生山麓,給我說的話嗎?”
“——我會一直保護你。”
晏鐘淵念完,臉上的笑意浮到唇邊,“那時候遭遇不測,哪知你是隻小鳳凰、放了這種大話,沒被你嘲笑就是好了。”
薑陶陶輕哼了聲:“但你還是不準反悔哦。”
“不會。”他道,“還要問嗎?”
薑陶陶搖了搖腦袋。
三百年後,還能記起這麼多,又記得如此清晰,她已經很知足了。
晏鐘淵忘的,也許隻是他們相處的幾百個日日夜夜裡,微不足道的一小丁點。
這對壽命漫長的神仙來說,再正常不過了。
何況,他中途魂魄破碎,記憶失岔,難免會遺漏些東西。
她正欲出聲,一道聲音突然橫空插進來:“姐姐,你靜修好了嗎?”
宗星洵的身影,就站在不遠處的黑暗中。
瞬間衝散了結界裡亂冒的粉紅泡泡。
薑陶陶斂起表情,連忙道:“結束了,沒什麼問題。”
“那就好。”青年應了聲,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眼睛一直牢牢盯著她,隻有些餘光斜在晏鐘淵臉上,態度看著並不太友好。
也許是童年經曆使然,小宗一直都很排外,薑陶陶已經習慣了。
對這個異父異母,跟她一起長大,又可愛又可憐的弟弟,小鳳凰一直都很包容的。
隻要小宗不亂咬人就行。
她朝晏鐘淵引薦:“多虧了星洵趕製的那八盞鎖魂燈,我才機會用上鎖魂彆最高規格的陣法。”
晏鐘淵微微一怔,看向宗星洵,很是鄭重地道:“多謝宗小公子。”
他曾經見過宗星洵幾麵,略知道名姓。
“沒事,她要求的。”
宗星洵語氣裡的興致並不高,顯然沒有同他繼續聊下去的打算、
“姐姐,司命那邊有點事,想讓我轉告給你。”
提起司命,一定就跟九重天有關了。
薑陶陶暫時沒想好,怎麼把那些事情一五一十告訴晏鐘淵。
所以,暫時還不想讓他知道。
宗星洵也許是看透了她的心思。這話一出,就有點變相放逐客令的意味。
薑陶陶抬起眼,有些為難地瞥了瞥晏鐘淵。
晏鐘淵會意。雖不知她是在躊躇什麼,但也尊重她的想法,從善如流地道,“我先去熟悉一下我的住處。”
“好,”薑陶陶乖巧地點了點腦袋,“我晚點去找你。”
成功支走晏鐘淵,宗星洵雙手抱胸,望著他的背影,幾不可聞地嘖了聲。
薑陶陶直入主題:“發生怎麼了?”
“司命就說,九重天前段時間有點亂,三界也不太|平。”
每個位麵的時刻,都不同步,天外天的時日過得最慢。
那亂達一兩旬的災難,在這裡也算不上什麼。
何況,天外天一直都與世隔絕,三界再多紛紛擾擾,都與此處無關。
他也隻是帶個話。
晏鐘淵未來肯定要回九重天的,念及他,薑陶陶不得不多關心了一點:“怎麼不太|平;額?星君有說來龍去脈嗎?”
當然說了。
隻不過,宗星洵並不打算告訴她,很隨意地道:“你不是跳誅仙台了嗎?可能出了點問題吧。”
“有晏臨則在,沒多大事。”
薑陶陶其實也這麼覺得。
晏臨則那道情劫,好像都轉給了那個叫“鐘臨”的人。
現在的他,說句無堅不摧也不為過。
想了想,她還是開口:“但是,我還有點擔心——”
“誰?”
宗星洵一下子眯起了眼睛。
“風朵,就是跟我一起去九重天那個小花仙。你讓星君多照顧一下她。我也想見她,但應該要過些日子了。”
聞言,宗星洵的眉眼瞬間鬆弛下來:“好,我轉告給司命。”
就知道不可能是晏臨則。
那沒事了。
*
九重天上,氣息寒冷,隨著陰涼的風悄悄侵入骨子裡,令人心悸。
仙君天劫降臨引發的那場事故,雖是及時停住了。
但造成的惡果,卻幾乎不可估量。
邊境的雪層傾倒進了整個九重天,一向四季如春的地方,轉眼便入了初冬。
人人都膽顫心驚,明知道仙君壓根沒有心思來理會他們,回想起那日的慘烈,仍止不住害怕,自己成了天劫下的一隻螻蟻。
晏臨則向來都不愛在人前露麵,如今更是再也沒有任何人,見過他的蹤影,除了司命星君。
也沒有人知道他在做什麼,除了司命。
流月山頂。
雪層上,擺滿了半臂高的燈盞。
燈壁全都篆刻著密密麻麻、整整齊齊的符文。
但那刻下的筆觸裹挾著尖銳的仙力,非常狂躁淩亂。
製成鎖魂燈,需要強烈到驚動上蒼的意願,和毫不分心的堅定與專注。
這些字眼,誰都沒有想過,會跟晏臨則沾上任何一絲半點的關係。
當初,晏鐘淵抽走了晏臨則的劫數,也間接毀掉了他的情根。
如今仙君的情根,並不是尋回來的。也尋不回來了,全都毀在三百年前。
——是他硬生生重新長出來的。
因為薑陶陶,從無到有,一點一點嘗到了情之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