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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命暗道不妙, 攥緊了小弟子的肩膀,試圖將人再拉得遠一點。
但怎麼可能攔得住仙君。
晏臨則冷沉下臉,神識再度鑽進少年的眉心裡, 搜刮了個遍。
小弟子隻看了一眼,在腦海中留下一個短暫的片段, 便驚嚇得躲進了石碓裡。僅僅那一瞥, 根本辨彆不出更多的信息。
他反複看了好幾回。
小弟子受不住這短促而猛烈的仙力, 兩眼一翻就暈過去了。
司命連忙給人喂藥, 表情很不自然:“君——”
晏臨則卻已經不在原地了。
他轉眼就來到流月山域的山麓,一切都跟從小弟子記憶裡攛取的畫麵毫無區彆。
除了沒有那兩道人影。
那個男人……跟他有著如出一轍的相貌。
風雪太大了,小弟子仙力低, 雪視能力不好, 視線被蒙得模糊, 也分不清那人是滿頭銀白, 還是覆了層雪的黑發。
而男人旁邊,穿著火紅鸞紋長裙, 杏眸流盼的女子。
無論是相貌, 神態,還有那一襲她曾經愛不釋手的鸞紋錦衣,都不應該有第二個人。
最關鍵的是, 那微微偏過臉認真關切的神情,跟薑陶陶曾經每個夜裡等他回來, 看見他時, 一模一樣。
晏臨則記得很清楚。
可就是因為認得那是薑陶陶,這一切都說不通了。
亂七八糟的東西在腦海裡升騰又泯滅。他試圖冷靜,但就算動用了仙力也無果。
“君上!”
司命氣喘籲籲地飛過來,停在他身後, 一邊大口呼吸一邊道:“對這件事,我有些頭緒了!”
晏臨則重重蹙起眉,沒有阻止,卻也沒有應聲。
經絡裡仙力起伏,直逼心口,擾得他現在極為浮躁。
希冀一次次被燃起,又一次次被熄滅。
從在山頂試鎖魂燈屢做屢敗,再到現在,來找兩道虛無縹緲的影子,整個流月山域,好像都在嘲笑他的狼狽。
“君上前些日子遇見天劫,神識不定,思緒飄忽。那兩道身影,說不定就是您分出去的神識,捏出來的虛影。”
司命說得擲地有聲。
幻術,生死術,鎖魂術,都是司命星君最懂的範疇。在這方麵,他無論怎麼胡編亂造,都顯得很有可信度。
晏臨則眯起眸,聲線很涼:“那不可能是幻術。”
“一般的幻術不可以,但若是仙君曆劫時,沒來得及收回本體的仙力跟神識呢?以前沒有這種情況,君上怎麼能篤定?”
司命對上那雙深黑的眸子,深吸了好幾口氣,又將問題拋了回去:
“那仙君以為如何?
難道您真覺得,那會是薑陶陶?
她就是個凡妖,跳下誅仙台,沒有外力的幫助,她怎麼能複活?退一千萬步,就算真是,她身邊另一道影子又如何解釋?”
晏臨則不可能相信,薑陶陶真的複活不了了。就是知道自己在掩耳盜鈴,他也要去找彆的生死之術能救陶陶。
但是,他一定會相信——
薑陶陶絕不可能跟另外一個男人那麼親密。
這般篤定,比其餘任何理由都有說服力。
所以,那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隻可能是仙君分出去的意識。
司命的解釋,立即從三分合理,提到了十分。
司命硬著頭皮道:“君上……打擊過重,心魔太強,脫離本體控製的意識,難免會忍不住想起曾經的場景。”
所以,小弟子看到的那一切,都是他幻想虛構出來的。隻是仙君修為太強,執念太重,才比幻術更真實百倍。
也十分合理。
晏臨則眉間的焦灼漸漸冷卻,視線下移,落在地上那越堆越高的雪。
良久後,他反倒陰冷地嗤笑了聲:“原來是我瘋了。”
也不知是說給誰聽的。
給司命,給他自己,還是給根本不可能在這裡的薑陶陶。
“……”
司命不敢接。
心裡卻止不住想,希望被寸寸撚滅的滋味,對仙君來說,大抵確實很是煎熬。
晏臨則這性子,幾百年都倨傲如斯,刻在骨裡,改也改不掉。
這還是頭一回……用這麼毫不掩飾的語氣,說這麼妄自菲薄的話。
…………
兩人離開山域,卻突然發現,九重天好像變了個樣。
無處不在的微微寒意,都抵擋不住那一陣接著一陣人生鼎沸的喧鬨。
司命從人群裡聽到了隻言片語,神色驟變。
瞬間放滿了腳步,離晏臨則遠遠的。
晏臨則無暇理會,回到重闕殿,便重重關上了殿門。
方圓幾裡,都被結界牢牢地鎖住,鑽不進一點多餘的吵鬨聲音。
直到——
三青鳥飛到了他的案桌上。
從薑陶陶跳下誅仙台之後,這隻曾經最喜歡依賴著她的小鳥,已經許久沒有露過麵了,似乎是懨懨地藏了起來。
仙君有耳聞過,它跟那隻小花仙住在一起,就是一直都不願意飛回重闕殿見他。
靈智太高了,可能是在跟他慪氣。
那現在,三青鳥衝破重重結界阻礙,如此興奮地在他麵前跳來跳去,是什麼意思?
晏臨則心底一動。
明知得到的答案會再度失望,卻還是忍不住問:“是陶陶——?”
三青鳥停住了上躥下跳,歪過腦袋,圓石般的眼睛看著他。
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一副不知道怎麼回答的樣子。
周圍的風聲靜了一瞬。
晏臨則捏緊了手裡的毫筆。
三青鳥好像不是很懂仙君在等什麼,又或者是故意唱反調。
它沒有理會晏臨則的期待,低下頭,在他麵前放下一根細長的羽毛。
準確說,是一道還燃著火的羽毛狀虛影。
上麵仙力流動,溫熱平和,卻無端令人心生敬畏,不敢對這小小的信物有任何怠慢。
當然,這些人裡,不包括晏臨則。
他仍看著三青鳥。
小鳥不能理解他驀沉的眉眼,喜悅地鳴叫兩聲,又唰的飛開了。
餘音繞梁,將原本安靜的重闕殿,吵得格外令人煩躁。
晏臨則擰起眉,收回神,總算有空去打量那根鳳羽。
看清楚的一瞬,他不免頓了下。
這是——
鳳凰涅槃,天外天開,召萬仙同慶,萬物同賀。
已經千百年來沒有出現在世人麵前的鳳凰,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渡完劫了?
這根鳳羽既是邀請函令,也是通往天外天的司南。
按照自古的禮節,作為九重天的眾仙之首,他很有必要去參加這場盛事。
晏臨則格外想要推辭。
但,三青鳥作為鳳凰最忠實的信鳥,將這根鳳羽交到他手上,意味已經足夠明顯。
他必須要去。
若說其餘的繁縟瑣事,仙君還能推掉。
這個卻是完全推脫不了。
鳳凰自古就是受天道庇佑的祥瑞象征,於三界都地位超然。
無論是哪個位麵,典籍裡一定都記載著對她的崇敬之詞。
九重天作為曾經有鳳來棲的地方,當然更不例外。
何況,千百前天地變故,九重天力薄,沒能留下鳳族,隻能看著其後裔離開,另尋地盤,一直是眾仙的沉痛與遺憾。
反正,不得不去。
晏臨則蹙起眉。
良久後,他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鳳凰一生隻有一次生死攸關的天劫,涅槃重生後,就將無限接近於天道的生死輪回之秘。
那陶陶的下落,是不是——
仙君的眸底,情緒難以克製地微微一動。
即便清楚這次會跟之前每一次一樣,沒有任何結果,他抿緊薄唇,還是將鳳羽收進了神識裡。
*
天外天上。
鳳凰台浩大得一眼望不見邊。
儀典已經默認好設在最南邊,四方中火最旺之處。
與其他位麵不同,天外天幾乎全部受鳳凰之火的影響。因此,這裡的紅日也是自南升,自北落。
如今夕陽將熄,南邊略略暗了一些。
薑陶陶正在摘垂絲海棠。
摘掉一枝,就用一下晏鐘淵剛剛教她的術訣,試圖點花成玉。
成功當然是很輕易地成功了。
就是那玉質附著上了她的仙力,色調有點濃,她不太喜歡。
試了好幾次,薑陶陶還是不滿意。
她抬頭看向晏鐘淵,小聲道:“你可不可以再教我一下……我覺得我現在做的都不好看。”
晏鐘淵垂眸,看著那清一色的火紅,很認真地說:“質地這麼透徹的紅玉,已經很難得了。”
“但我不想要紅玉。你送我的這支,會更粉一點。”
薑陶陶嘟嚷了聲,沒再去問晏鐘淵,低下頭,繼續念起術訣,倔強地獨自嘗試著。
弄了半天,總算有支粉嫩色澤的了。
她大喜過望,舉起來想拿給晏鐘淵看:“哥哥,我成功了誒——”
正好,跟晏鐘淵四目相對。
他似乎剛剛在看著她出神,眸色很柔和。
驀地撞進了她喜悅的眼神裡,怔了怔,才緩過神:“怎麼了?”
顯然是沒有聽到她剛剛說的話。
不過,薑陶陶也不甚在意。
畢竟他剛剛是在看著她發呆誒。
她反手將粉花玉收到袖口裡,反盯著晏鐘淵看了良久。
看得晏鐘淵都鎮定自若地移開了視線。
薑陶陶偏過腦袋,突然彎起眼,盈盈地笑:
“你剛剛偷偷看我,是因為前三百年沒有看夠,還是因為我涅槃之後又漂亮了?”
這種話,她以前也天天問晏鐘淵。
尤其是剛認識的時候,換上女子衣裙,哪哪都覺得新鮮,臉上沾了泥也要問一遍,不嫌煩。
往日裡,晏鐘淵每次都很無奈地笑了下,頷首應道:“是。”
知道他隻是在順著她說,薑陶陶還是很高興。
她很知足的嘛,就是想聽晏鐘淵誇一句。
但這一回,上仙伸手撥開她發上散落的海棠花瓣,停頓片刻,很認真地說:“都有。”
是沒看夠,還是覺得她更好看了?
——都有。
將這一問一答咀嚼兩遍,就能感覺到有一點點不對勁了。
薑陶陶睜大眼,睫毛局促地扇了扇,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回。
她覺得她有點奇怪。
也說不上是怎麼回事,就是,有點……不好意思,這樣子吧。
她還覺得晏鐘淵有點奇怪。
同樣也說不上怎麼回事,就是,好像,比以前要直白了一點……但又沒有挑明了說,這樣子吧。
以前,晏鐘淵對她的態度,幾乎沒有變過。
一直都是這樣,很溫柔,很耐心。
讓她忍不住嘚瑟她的小特殊。但在多次亂七八糟試探後,見他態度不變,又偶爾會沮喪。
而現在。
他好像是會變的了。
大多數時候,跟以前無異。
但偶爾會更古怪些,或是更疏離,或是更親密。
像是以前一直繃在他麵前的那根弦,已經漸漸鬆掉了般。
搞得她也一上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