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寧正翹著腿喝茶,聽到這一句,噗嗤一聲,打翻茶盞,笑得噴茶。
她曾去過一個小世界,金蟬長老轉世,不就是那個小世界的唐僧嗎?
哪有這麼誇張的事?
依她看,分明是雪庭生得漂亮,世人穿鑿附會,硬把什麼轉世、慧根之類的事往他身上套,再有慧梵禪師這個得道高僧推波助瀾,雪庭的名聲越來越響亮,以後繼承師父的衣缽也就更順利。
九寧取下腕上的佛珠,讓婢女收好。
書中周都督死後不久,雪庭孤身下山刺殺汴州軍大將軍,屍骨無存。
他的死訊傳開後,江州百姓痛哭流涕。
亂世之中,大部分出家人選擇躲入深山,避世而居。雪庭卻拿起屠刀,以殺戮為老弱婦孺爭取一線生機。
是個真漢子!
……
周都督的正院。
“青奴,祖父不久後要去長安一趟。”周都督示意周嘉暄落座,“這一去,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
周都督常常領兵在外,周嘉暄早已習慣好幾個月見不到祖父,跪坐於簟席上,坐直身子。
“阿翁有什麼要囑咐孫兒的?”
周都督一笑,“還是你通透,你父親就是個榆木疙瘩,我交給他的事他一件都辦不好,這一次不指望他了。”
聽祖父數落自己的父親,周嘉暄低下頭,一言不發。
周都督罵罵咧咧了一陣,道:“我不在江州的這段日子,你隻管跟著先生讀書,閒時不要亂跑,沒事做就去你伯祖父身邊待著,看他是怎麼管理民政的。”
周嘉暄麵露詫異之色。
“怎麼,是不是奇怪我為什麼讓你學你伯祖父?而不是學我?”
周都督聲音拔高了些。
周嘉暄抬起頭,直視祖父,“請阿翁為孫兒解惑。”
坊間傳言,周都督領兵馬,周刺史管民事,堂兄弟倆表麵上親如一家,其實勢同水火。周百藥儼然將周刺史當做父親看待,每天圍著周刺史打轉,對親生父親周都督卻橫豎瞧不上眼。有人說周都督想暗害周刺史,但都被周百藥發覺並及時救下周刺史的性命。
正因為此,周百藥越來越憎恨父親。
周嘉暄聽過很多類似的傳言,據他觀察,祖父和伯祖父之間不像外人傳說的那樣麵和心不和,但確實有矛盾,而且是不可調和的矛盾。
周都督收起笑容,“青奴啊,人各有誌,我和你伯祖父想法不一樣,他是讀書人的那一套,我是野路子,我們倆說不到一起去。不過我們都姓周,周家人的胳膊不會往外邊拐。”
說到這裡,周都督捋須微笑。
“青奴,你和祖父的想法也不一樣,是不是?”
周嘉暄心頭凜然,額前沁出一層細汗。
祖父還是知道了。
周都督歎口氣。
想他周麟一輩子吊兒郎當,沒想到兒子和長孫一個比一個古板,唯有最小的青奴資質不錯——可這個孫子太正直了。
他忠君,或者說,他忠於自己的理想。
忠君沒什麼不好,放在以往,這是好事,放在亂世就不一樣了。
尤其當周家還有個在民間傳說中一直等待時機準備造反的大都督的時候。
周嘉暄起身,雙手平舉,向周都督行稽首禮。
既是道歉,也是表明他的決心。
周都督看著孫子一絲不苟、從容不迫地行完禮,神色複雜。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周都督在戰場上拚殺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妻兒過上好日子,為了榮華富貴,為了出人頭地,他沒有崇高的理想。
周嘉暄有。
有一個優秀的孫子是很值得自豪的事,可問題是這個孫子太優秀了。
周都督寧願孫子自私一點。
隻有那樣的人,才能在亂世中保住周家。
祖孫倆相顧無言,沉默了很久。
半晌後,周都督若無其事,接著說道:“江州離不了我,如果沒有我,你伯祖父早就被人啃得渣子都不剩了,還能好好地當他的刺史?他做夢!”
周嘉暄認真道:“江州的安危係於阿翁一身。”
這是公認的事實,沒有周都督,彆說河東軍,隨便來幾夥殘兵遊勇就能攻破刺史府大門。
祖孫倆心照不宣,不再提起剛才那個話題。
周都督斜倚憑幾,長腿搭在小幾上,麵露得意,接著道,“不過話說回來,江州也離不了你伯祖父。他彆的不行,讓他殺隻雞都要嚇得屁滾尿流,偏偏識文斷字,知道怎麼管民事。什麼時候該勸農人種田,什麼時候提醒農人澆水,怎麼收稅,怎麼把收上來的稅用在刀尖上,這些我一竅不通,他那腦瓜子一轉,就理出章程了。”
聽祖父說得俏皮,周嘉暄忍不住笑了一下。
周都督看他一眼,神色變得嚴肅。
“青奴,你父親既不是當兵打仗的料,也不是當官的人才,隻能幫著打打下手。你呢,倒是個好的,所以阿翁讓你跟著伯祖父曆練,你們讀書人不是總說要因材施教嗎?你這個學得好,那就好好學,我和你伯祖父之間的事,你們不要操心。”
他突然停下來不說了。
周嘉暄緊張起來,雙手慢慢握拳。
周都督頓了一會兒,說道:“若是太平盛世,你可以當一方父母官,你伯祖父對你寄予厚望,說你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可現在是亂世!”
周嘉暄垂下眼簾,這種話先生也說過。
他生來對行軍打仗的事不感興趣,長兄周嘉言浮躁古板,也沒有這方麵的天賦。
這讓他不禁生出一種無力感。
生逢亂世,群雄並立,唯有兵強馬壯者才能笑到最後。
江州眼下的太平能維持到幾時?
“青奴,你記住,有祖父在一天,江州可保太平。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你不要逞強,找一個清淨地閉門讀書,等天下太平,再出山重振我周家聲威。我聽裴先生說過一句話,他說得好——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江州就是塊肥肉,我在的時候沒人敢打這塊肉的主意,沒了我,其他幾家啊嗚一口,能把江州和整個周家帶皮吞了!到時候你們不要硬碰硬,自保為上。”
周嘉暄聽出這段話的話外之音,心中大驚,猛地抬起頭,“阿翁!”
周都督擺擺手,哈哈大笑。
“扯遠了,你祖父還硬朗著呢!誰敢伸手,我砍了他整條胳膊!”
周嘉暄眼眶微微發熱。
因為祖父行事毫無顧忌,在士林中名聲極壞,周家子弟都不願親近他。
連他這個孫子也是如此。
祖父從來不計較這些,他一次次沉默地帶兵離家,在戰場上浴血奮戰,歸家時得意洋洋,身披甲胄,手提長刀,帶著一大車一大車的戰利品,隊伍浩浩蕩蕩穿過長街。
好像打仗隻是一場平常的遠行,一點都不危險。
“你放心,這次我是去長安看熱鬨的,李元宗這些年過得順風順水,尾巴都要翹上天了,遲早要栽跟頭。他倒黴的時候,我豈能不在場?”周都督轉回正題,“青奴,我離家這些時日,你好好照看觀音奴,她要學騎射,就好好讓她學,不許她偷懶,她要是實在嫌累不想學了,也隨她,彆把她逼得太緊。”
觀音奴不甘於當一個內宅閨閣,周都督就教她在亂世中求生的本領。
她要是後悔了想安安分分,周都督也不會生氣,他會給她準備好退路,幫她挑一個好夫婿,有丈夫的保護和數之不儘的財富,足夠她安安穩穩過一生。
“我看你平時對觀音奴很好,她也很敬愛你,她自幼沒有母親照料,難得你肯看顧她。”
周嘉暄笑了笑,這是談話以來他第一次露出輕鬆的笑容。
“阿翁,觀音奴是我的妹妹,我當然得對她好。”
周都督嗯一聲,望著周嘉暄的眼睛。
“青奴,記住這句話,要說到做到。”
周嘉暄直起身,對著周都督拜了幾拜。
“孫兒定會遵守諾言,不會辜負阿翁所托。”
周都督滿意地點點頭。交代了一些其他的瑣事,最後忽然問起蘇晏,“你覺得他那個人如何?”
周嘉暄答說:“彆的孫兒也說不出來,不過這個蘇晏絕非池中之物。”
“你看人的眼光不錯。”周都督抬起眼皮,透過支起的窗戶看向長廊的方向,“我覺得他身份可疑,已經派人去查了。”
“阿翁懷疑他?”
“不,隻是求證一些事。”周都督搖搖頭,“你用不著防備他,也不能把他當自己人。在查清楚他的身份之前,我會派人盯著他。”
周嘉暄應了聲是。
等周嘉暄告退出去,周都督往後一靠,枕著雙臂,長腿直抖。
“都督。”
裴望之從屏風後麵轉出來,行了個叉手禮。
“小郎君心誌堅定,剛才那番長談中,他雖然偶有觸動,但初衷不改。”
言下之意,周嘉暄有他的堅持,絕不會跟著周都督當亂臣賊子。
周都督抖著腿,擺擺手,一副市井痞子浪蕩模樣,道:“他知道疼妹妹,這就很好了,比他老子和兄長強。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裴望之早已習慣大都督私底下這一身痞勁兒,麵色如常,拿出準備好的文書,送到案前,開始回稟公務。
周都督沉下臉,不抖腿了。
媽的,明明知道老子認的字不多,還把這些長篇大論拿給老子看!
……
第二天,九寧的肚子終於不痛了。
一覺睡醒,她頓覺天藍水清,花紅柳綠,胃口前所未有的好,一頓朝食扒了三碗飯。
好了傷疤不能忘了痛,她決定暫時老實一段時間。
每天仍舊照常去給周都督請安,給他房裡的供花剪枝換水。
在門口碰到周嘉行,她目不斜視,捧著一簇簇盛開的花枝走進去。
周嘉行也目不斜視,好像根本沒看見她。
幾天後,周都督的行李收拾好了,他要趕在李元宗進京前抵達長安,必須儘快動身。
“如果盧師道出爾反爾,又和上次那樣拿沒用的虛職打發我,老子就和李元宗聯手,好好出一口惡氣!”
九寧進門時聽到這一句,抿嘴一笑。
書中周都督這一次北上很順利,從頭到尾都沒有什麼危險。倒是李元宗很倒黴,中了陷阱,瞎了一隻眼睛,還差點被燒成焦炭。
李元宗受挫而又僥幸撿回一條命,對周都督來說是好事。
不管盧師道給不給好處,周都督都會走這一趟,當然,能多要點好處更好。
有慧梵禪師那個喜歡獅子大開口的狐狸代為出麵提條件,周都督確定這次自己不會吃虧。
盧師道有求於他,不敢太小氣。
“阿翁要去很久麼?”
九寧插好花,踮起腳往裡張望。
放下的幔帳被一把拉開,周都督頭裹羅巾,穿一身皂色窄袖行衣,腳踏獸皮靴,笑著走了出來,抱起九寧,“阿翁很快就回來了,長安東西坊市很熱鬨,據說什麼都有,觀音奴想要什麼?”
九寧歪著腦袋,假裝認真思考,然後抱住周都督的脖子。
“我想要阿翁平安回來。”
周都督逗她:“真的什麼都不要?那阿翁可就空手回來了。”
他才不會空手呢,不僅不空手,還順手牽羊帶了不少金銀珠寶回來。
彆的霸主忙著搶人搶地盤搶名頭,周都督知道自己比不上那些人根基深厚,專門搶錢,一搶一個準,還輕便好帶,他毫不戀戰,最先回到自己的地盤。其他各路霸主為了爭地盤折損了好幾個,有些直接被吞並了。李元宗就是因為貪婪才中計的。
九寧搖搖頭,“隻要阿翁平安。”
聲音又嬌又柔,藕節般的胳膊緊緊抱住周都督,不肯撒手。
阿翁你可要好好的啊!彆為了點蠅頭小利被人耍得團團轉。
周都督低頭,看著孫女板起臉認真囑咐自己,感覺心都要酥了。
鼻尖突然有點酸。
“好,阿翁答應你,一定會平安回來。”
他們家乖孫女觀音奴還沒長大呢,他當然得回來,不然觀音奴會被歹人欺負的。
和往常一樣,周都督走得很低調。
雖然他的這次北上在眾人的意料之外,但一切還是安排得有條不紊。
親兵護送他出城,他隻帶五十人進京,還有五千人馬走水路,隨後跟上。
因為周都督經常需要外出,江州這邊和以前一樣留下了可以信任的人掌兵,並沒有太大的變動。
九寧已經學會騎馬了,不過騎射師父不敢讓她在外麵縱馬。
她隻能乘車送周都督出城。
城頭上風聲嗚嗚呼嘯,似鬼哭狼嚎,旗幟狂舞,獵獵作響。
九寧靠著箭垛,手搭在額前,目送周都督一行人遠去。
他們的身影越來越小,慢慢變得像芝麻點一樣,最後慢慢融入茫茫青山綠水中,看不見了。
周嘉暄站在九寧身邊,眺望遠方,不知在想什麼。
她身後站著周嘉行,他奉命保護她。
作為日後的帝王,此刻他心裡充溢著的應該是收拾舊山河之類的宏圖壯誌,又或者是趁周都督不在家報複周家的計劃?
九寧越想越遠,展開金泥披帛罩在肩頭上擋風。
周嘉暄牽起她的手,“這裡風太大,彆吹凍著了,回去吧。”
回到刺史府,九寧喝了杯薑茶暖身子,然後直接去箭道。
周嘉暄詫異道:“今天為阿翁送行,可以休息一天。”
九寧搖搖頭,“今天偷懶,明天也會忍不住偷懶,我還是去箭道吧。”
周嘉暄臉上露出讚許的笑容,敲敲她前額。
“很好。”
箭道依舊空蕩蕩的,隻有侍候的僮仆站在廊簷底下等候吩咐。
九寧剛剛回房換了一身紅地穿枝西番蓮紋泥金翻領窄袖衣,一頭絲緞般的長發以錦緞束起,腰束革帶,腳踏錦靴,手裡拿了條撒雪竹鞭,身後十幾個奴仆前呼後擁,搖搖擺擺走進箭道。
有人把她的愛駒雪球牽過來,僮仆搬來矮凳,扶她上馬。
九寧平視練騎射,總是先跑一會兒馬再練箭。
下人們知道她的習慣,已經把箭道清理出來了。
九寧踩著矮凳上馬,餘光掃過扶自己上馬的人,看到他鬢邊一縷俏皮的、不肯乖乖被羅巾束住的卷發,怔了一怔。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周嘉行這一刻的表情似乎有那麼一點點僵硬。
九寧停下來,再看。
周嘉行麵色如常,脊背仍然挺直,扶她上了馬,低頭掃視一圈,確認她坐好了,退後一步。
九寧一手執鞭,一手扯住韁繩,坐在馬背上,回頭,杏眼瞪得大大的,雙唇輕抿,梨渦若隱若現,繼續盯著周嘉行看。
他可是將來的皇帝,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應該不會僵硬吧?
“九娘,蘇晏是過來頂替阿大的。”旁邊牽馬的小僮仆見她一直盯著周嘉行看,小聲解釋,“阿大跟著都督去上都了。”
人算不如天算。
周嘉行以為周都督離開後九寧用不著每天去正院請安,那麼兩人應該至少三個月不會碰麵。
沒想到阿大被都督帶走,箭道這邊需要一個善於騎射的人照應,而周嘉行騎射嫻熟,眾所周知。
然後他就被調過來了。
九寧拿竹鞭蹭蹭下巴,很想放聲大笑。
她可沒有對周嘉行不利,她隻是心情好很想笑而已。
想到嘲笑周嘉行可能帶來的後果,九寧硬生生忍住叉腰大笑的衝動。
書中的周嘉行確實比高絳仙磊落,但現在他還隻是個少年郎,萬一他記仇呢?
九寧輕叱一聲,催馬跑起來,嘴角輕翹,低笑了幾聲。
周嘉行站在箭道旁,全神貫注,眼睛一眨不眨,注視著九寧。
不看不行,他負責九寧的安全,如果九寧摔下馬,他難辭其咎。
九寧能感覺到周嘉行的目光,所以笑得更開心,嘴角越翹越高。日光從雲頭撒下,罩在她身上,她嬌小的臉龐泛起健康的紅暈,閃動的梨渦裡也盛滿了金燦燦的輝光,甜絲絲的。
這些周嘉行都沒感覺到。
他隻是儘忠職守地盯著她的動作,確認她不會摔下馬,在她姿勢錯誤的時候出聲提醒他。
也隻有他還這麼一本正經,其他人早就看九寧看呆了。
九寧冷靜下來,從看到周嘉行吃癟而得意洋洋的狀態中恢複清醒,彎腰看向前方。
她什麼都不會,還是彆嘲笑周嘉行了,先抓緊時間趕緊學點本領,以後要是再被周家人送來送去,也好跑路不是?
周嘉行望著九寧,發現她動作標準,而且一點都不生疏,可以騎在馬上繞著箭道慢跑。
看來她每天學得很認真,不是敷衍了事。
“九娘真好看!”小僮仆湊到周嘉行身邊,感歎道。
周嘉行素來不關注這些,環視一周,問:“其他郎君呢?”
“你不知道啊?”小僮仆的目光追隨著策馬慢跑的九寧,小聲說,“自從九娘開始學騎射,隻要她在箭道,其他郎君就不過來。”
周嘉行回想之前他當值的日子,好像確實如此,其他郎君隻有下午時才會過來轉幾圈,而那時九寧一般在蓬萊閣練字。
“這是為什麼?”
小僮仆哼了一聲,“他們瞧不起九娘,不肯和九娘共用箭道。”
周嘉行目光微動。
周家郎君居然迂腐至此?
小僮仆生了會兒悶氣,又揚起一張笑臉,“他們是故意的,想用這種法子逼九娘自己退出,九娘才不搭理他們!她每天都來,其他郎君沒想到她能堅持這麼久,早上不敢來,隻能下午來。後來這事傳到都督耳朵裡,都督說箭道是他修的,九娘愛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愛練多久練多久,晚上設帳篷睡這裡都成。郎君們又羞又愧,隻要九娘過來,他們就灰溜溜躲開。”
一開始郎君們是為了羞辱九寧,約好孤立她,讓她知難而退。
結果變成九寧一個人獨霸整個箭道,沒人好意思和她爭。隻要她出現,所有郎君落荒而逃。
周嘉行望著馬背上的九寧。
她揚起手中竹鞭,對著箭靶的方向甩了一下。
周圍一圈侍立的僮仆立刻狗腿地鼓掌叫好,恨不能把她誇成絕世高手。
九寧拉住韁繩,下巴抬起,臉上慢慢浮出幾絲矜持的笑,似乎很得意。
周嘉行嘴角輕輕抽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