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行就這麼被九寧抓回蓬萊閣了。
秋意漸深,院子裡的柿子樹掛了拳頭大小的果子, 青中泛紅, 還沒熟透。
一池碧蓮依然亭亭玉立, 生機盎然, 一眼望去, 滿目青綠, 綠浪翻湧。荷花開完最後一茬, 還未落儘, 這池蓮花是特意從南邊引來的蓮種,據說能一直到冬天荷葉都不會枯萎。
九寧讓護衛們在池邊亭子裡安設臥榻幾案,拽著周嘉行的手坐下。
侍婢搬來烹茶的茶具和雙陸棋盤,九寧盤腿坐下,抓起骰子,“反正你手受傷了不能當差,能不能勞駕你陪我下幾盤?”
周嘉行皺眉看著九寧, 眼神一言難儘。
簡單點來說,就是看傻子的眼神。
九寧隻當沒看見, 一手搖骰子,一手扣著周嘉行受傷的左手不放。
玩了幾盤, 護衛阿二走了過來,九寧立刻朝他看過去。
阿二搖了搖頭。
九寧麵露失望之色。
她一邊扣著周嘉行, 一邊暗中打發人去尋高絳仙, 找到高絳仙的話就用不著這麼費力強留周嘉行了。
沒想到高絳仙這麼難找, 原書中她清冷脫俗、樣貌出眾, 婢女中這樣的人不多,應該很好找才對呀?
九寧一手托腮,靠著憑幾沉思,遲遲沒有移動琉璃棋子。
周嘉行眼簾微抬,掃她一眼,沒有提醒她。
他望著鑲嵌鈿螺的棋盤,耐心等待。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小娘子閒著無聊,想一出是一出,再玩幾盤應該就沒耐性了。
果然,不一會兒,叮的一聲響,九寧手裡的骰子不知不覺滾落出去,撞在棋盤邊沿,又反彈回去,嗡嗡抖動。
周嘉行按住骰子,抬起頭。
九寧倚在黑漆憑幾上,半邊臉枕著自己的手背,雙眸緊閉,已經睡過去了。
她睡著的時候呼吸很輕,雙頰粉白如杏花,嘴角微微上翹,似乎在笑。
周嘉行抽回自己的手。
剛動了一下,睡著的九寧嚶嚀一聲,抓得更緊,雙眉緊蹙,嘴巴微微嘟起,仿佛在訴說委屈。
周嘉行不由自主停了下來。
軟軟的小手緊緊抓著他,他稍微動一下,她就眼睫輕顫,像是要驚醒。
她又在裝睡嗎?
周嘉行忍不住這麼懷疑,可視線落到她恬靜的睡臉上,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他正襟危坐,目光望向遠方,不知在想什麼。
九寧迷迷糊糊打起瞌睡,蘊著花草香氣的微風拂在臉上,輕柔舒適。
她這次竟然沒有做夢,既沒有夢到支離破碎的過去,也沒有夢到屬於小九娘的那些悲慘記憶。
就好像她真的隻是江州長大的周家小九寧,有疼愛她的祖父和兄長,也有偏心的父親、自私的族人,她沒有經曆一次次孤獨的死亡,沒有被主角逆天的好運氣到麻木,沒有一個人在絕望中苦苦掙紮,所有事情都隻是一場夢。
一覺睡醒,九寧坐起身,抬手揉揉眼睛。
視線逐漸恢複清明,一個相貌俊朗、眉眼英挺的少年端坐在她麵前,風吹起他腦後束起來的卷發,發絲波浪般輕揚。
這人好像挺眼熟的,特彆是他那一頭濃密的卷發,以前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九寧剛睡醒,腦子還迷糊著,伸出手想摸摸那卷發。
感覺會很滑很舒服。
剛剛靠近他的臉,手被握住了。
“九娘醒了。”
周嘉行輕輕撥開她的手。
聽到他清朗的嗓音,九寧瞬間清醒過來,眨眨眼睛。
她放開周嘉行的左手,低頭看看自己掌心,那種針刺般的感覺沒有那麼強烈了。
侍婢們聽到聲音,圍攏過來。
周嘉行起身退出亭子,聽到身後傳來侍婢們細聲細語哄九寧的聲音。
“九娘餓不餓?想吃什麼?”
“吃了茶再睡會兒?是不是夜裡沒睡好?”
九寧拖長聲音撒嬌:“不餓,口渴,想吃茶,要紫筍茶。”
侍婢忙連聲答應。
周嘉行回頭。
九寧正好抬起頭,對上他的目光,眉眼微彎,唇角上翹,烏溜溜的眼睛裡盛滿亮晶晶的笑意。
周嘉行猛地收回視線,抬腳要走。
“哐當”一聲,和對麵疾步走過來急著回話的阿二撞了個正著。
“噗嗤!”
亭子裡的九寧看到兩人撞在一起,捂嘴輕笑。
周嘉行突然反應過來,剛才九娘並不是在對他笑,她看的是阿二。
他莫名覺得臉上有些燒熱,朝阿二抱拳致意,頭也不回地走了。
阿二走進亭子,拱手道:“娘子,四處都找遍了,沒有。”
九寧皺眉,斜倚憑幾,“都找過了?”
“都找過了,雜役、粗使,府裡家生的,還有後來買進府的……”阿二一一點出查過的人,最後道,“都找遍了。”
九寧喝了口茶。
阿二忽然拍了一下腦袋,“隻有一個地方沒有找。”
九寧心中一動,問:“什麼地方?”
“使君命人抓了幾個婢女,盤問十郎和十一郎中毒的事。其中一個婢女被關在地牢裡,隻有那裡沒有找。”
九寧握著茶盞的手輕輕顫了一下。
差點忘了,原書高絳仙最擅長的事,不就是下毒嗎?
她放下茶盞,“那個婢女叫什麼?”
阿二答說:“叫多弟,是前年買進府的。她家裡人口多,養不活,她們家的人要賣她,剛好五娘路過,把她買下來了。”
多弟?
這個名字一點都不像原書那個聰明美貌的高絳仙。
難道這就是她改名的原因——因為本名太俗太沒有氣質了?
九寧站起身,心裡已經有八分篤定多弟就是高絳仙。
多弟被關起來嚴刑拷打,剛好她感覺手指刺疼,這麼多巧合,應該不會錯。
不愧是原書女主,一下手就害了兩個周家郎君,要不是雪庭出手,說不定十郎和十一郎真的被她害了。
多弟為什麼要害十郎和十一郎?
書裡好像沒有這場風波,原書十郎和十一郎根本沒什麼存在感。
九寧出了亭子,回房對鏡整理了一下妝容,去見周刺史。
她要救害十郎和十一郎的人,得找個恰當的理由才行。
一路苦思冥想,快到周刺史的院子時,卻聽裡頭一片吵嚷,長廊裡到處是人影,仆婦、護衛來來往往,亂成一團。
阿二抓住一個護衛問:“出什麼事了?”
護衛擦把汗,道:“十四郎還有東跨院的小娘子房裡的侍婢晾曬衣被的時候被毒蟲咬到了!阿郎懷疑是不是家裡不乾淨,讓人趕緊檢查家裡所有郎君的床褥。”
說完話,不等阿二繼續問,往十郎和十一郎的院子跑去。
雪庭的仆役離開時說那種毒蟲可能還會出現,所以多留了一瓶藥丸以防不時之需。護衛急著去取藥丸給那幾個被咬到的侍婢服下。
九寧眼皮跳了兩下。
沉默半晌後,她轉身往回走。
阿二忙跟上她,“九娘不是要去求見使君嗎?”
九寧搖搖頭。
用不著她出馬。如果她料得不錯,多弟很可能已經洗清嫌疑了。
現在貿然為多弟出頭太招眼,看看再說。
九寧打定主意,回房歇下。
翌日早上,九寧起來梳洗,侍婢跪在鏡台旁給她貼上金花鈿。
阿二走進屋,站在屏風外回稟昨天府中的騷亂。
多弟今早被放出來了,周刺史原本就沒懷疑她,之所以關著她,是為了引出真正的凶手。昨天其他郎君和小娘子房裡也出現毒蟲,管事順藤摸瓜查下去,揪出了那個仆婦。仆婦已經招認,她因曾被五嬸和十一郎、十四郎的祖母辱罵過懷恨在心,將鄉下田野間的毒蟲帶進府,偷偷放在幾位小郎君和小娘子的被褥裡,報複幾位主母。
九寧抬手按按剛梳好的發髻,“這麼說,和多弟沒關係?”
阿二答:“沒關係,使君說委屈了她,賞了她幾千錢和幾匹布料。”
九寧嗯一聲,讓阿二下去領賞。
阿二憨厚地笑了笑:“這是屬下分內的事,不敢領賞。”
說完話,笑著退下。
九寧還是叮囑銜蟬把賞賜送到阿二房裡去。
以前的小弟拿到金銀財寶的時候都很高興,周都督也教過她,財帛動人心,想拉攏人手,用錢砸絕對不會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