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寧對多弟很好奇。
之前她覺得同樣是女子,多弟肯定更好接近,可多弟一直不現身,倒是周嘉行整天在她跟前晃來晃去。
她下榻穿上鹿皮靴,“去五娘的院子瞧瞧。”
十郎和十一郎好得很快,已經能下地走動。這一對難兄難弟患難見真情,能出門以後結伴在院子裡坐著曬太陽。
周圍侍婢仆婦環伺。
生怕兩個小祖宗再出什麼意外,臥榻周圍設青帳,把兩兄弟圍了起來,地上鋪的絨毯檢查了好幾遍,幾案底下什麼都沒放,長廊外灑滿味道刺鼻的驅蟲粉。侍婢一人手裡一隻竹拍子,看到蚊蠅小蟲就撲上去拍打。
這還是曬太陽嗎?
九寧笑著踏進庭院。
十郎和十一郎正是好動的年紀,這幾天著實煎熬,好不容易能出頭透透風,剛躺下不久,就聽到遙遙傳來一聲幸災樂禍的嗤笑。
兩人大怒,驚坐而起,齊齊朝聲音傳過來的方向看去。
來人身量嬌小,穿翻領袍,獸皮靴,長發以絲絛束起,腰係絛帶,垂雙玉佩、瑞錦囊。
錦衣玉帶,朝氣蓬勃。
眉間貼金花鈿,笑起來時,整個庭院仿佛霎時落滿璀璨輝光。
兄弟倆氣鼓鼓的,很想板起臉,可看看對方英氣勃勃的樣子,再想想自己半死不活躺在榻上讓人服侍……
嗚嗚嗚,好氣!
周家郎君和小娘子是分開排行的,九寧朝兩兄弟做了個揖,笑眯眯問:“十哥,十一哥,可好些了?”
兩兄弟同時扭過頭,不想看她趾高氣揚的樣子:哼!
九寧含笑走遠。
十郎和十一郎慢慢康複,五娘放下心事,從學堂回來後和八娘她們在院子裡玩鬥花草。
九寧走進去的時候,她們玩得正熱鬨。
八娘舉著一根野花,嘲笑身邊一個小娘子:“你的美人草不如我的花漂亮!你輸了!”
那小娘子不服,故意撓八娘癢癢,小娘子們笑成一團。
看到九寧走進來,眾人吃了一驚,安靜下來。
五娘臉色微沉,又很快恢複正常,笑著站起身,邀九寧一起玩。
“九娘,難得你來我這裡,過來一起玩罷。”
九寧衝她一笑,“五姐,我是來看望十哥和十一哥的,不知道你這裡這麼熱鬨。”
她給銜蟬使了個眼色。
銜蟬會意,瞅了個機會,和旁邊幾個婢女搭話,找機會去看多弟。
八娘看到九寧,心跳加快了幾分,搓搓手,站了起來。
今天九寧過來找她們,算不算是主動來找她玩?
一定是這樣的!妹妹都主動過來了,她這個當姐姐的怎麼能冷落妹妹?
八娘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沒錯,九寧一定是猶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氣過來的。
妹妹好可憐……
她不能把妹妹嚇走了!
“九娘,你過來。”八娘上前幾步,拉住九寧,“十郎和十一郎好得差不多了,你過來和我們一起玩,我這朵花給你。”
九寧接了她的花,嘴角翹起,笑出梨渦,“謝謝八姐。”
八娘麵無表情,冷靜地嗯一聲。
其實心裡就像沸騰的開水一樣,咕嘟咕嘟直冒泡兒。
鬥花草沒什麼難度,九寧以前也玩過,剛坐下,八娘一巴掌拍開旁邊一個小娘子,坐到她身邊。
那小娘子撇了撇嘴巴。
八娘生怕九寧受委屈,一直緊緊跟在她旁邊,幫她撐腰,她還沒怎麼開口,八娘就把一半小娘子給罵輸了。
九寧不由側目:……
八姐是不是太亢奮了?
玩了幾把,到了吃果子的時候,侍婢過來奉茶果,九寧嘗了幾口,覺得不如自己院子的婢女做得好吃,隻嘗幾口就沒動了。
接下來五娘領著小娘子們聯詩作對,九寧最不耐煩這個,找了個借口告辭出來。
八娘依依不舍,眼巴巴看著她走遠了。
九寧回到蓬萊閣,不一會兒銜蟬也回來了。
“多弟身上沒受刑,隻有手受了傷,聽說是審問的仆婦拿針頭紮的,十指都紮了。”銜蟬說到這裡,壓低聲音,“使君沒有讓人嚴刑拷打多弟,我聽其他人說用刑的人是十郎的乳母。”
十郎和十一郎被毒蟲咬傷,兩房人氣不過,聽說多弟可能是凶手,背著周刺史審訊多弟。
九寧嘴角抽了抽,這筆賬都不知道該算在誰頭上。
銜蟬接著道:“多弟隻會哭,問她什麼,她一句話說不出來,五娘院子裡的人說她肯定被嚇壞了。”
隻會哭?
多弟可是個擅於下毒的人,怎麼會輕易就被嚇破膽子。
九寧問:“五姐準備怎麼處置多弟?”
銜蟬垂眸道:“她雖然沒害十郎,到底有嫌疑,五娘要趕她出去。”
她語氣悵然。如今這世道,到處都在打仗,老百姓流離失所,朝不保夕,能保住性命就得感謝菩薩保佑。作為周家的奴仆,她們吃得飽穿得暖,衣食無憂,過得比一般小富之家的小娘子還要好,而且待在刺史府很安全,不會被亂兵匪徒擄走,誰如果這時候被趕出府去……下場可想而知。
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生在亂世,想過安穩日子,必須依附豪族。
五娘要趕多弟出去?
難道這就是後來多弟看周家人不順眼的起因?
九寧搖搖手,“你盯著那邊,要是多弟真被趕出去了,帶她來見我。”
銜蟬應喏。
接下來幾天,相安無事。
周嘉行在養傷,為了自己著想,九寧叮囑管事不要去打擾他。
管事一邊答應著,一邊把這事報告給周嘉暄知道,提醒他:“三郎,九娘現在年紀小,用不著忌諱,再大一兩歲就不行了。”
周嘉暄嗯了聲,打發走管事,叫來周都督留下的人手,問:“還沒查清蘇晏的來曆?一點頭緒都沒有?”
周都督走之前說過懷疑蘇晏的身份,囑咐他先不要打草驚蛇。
幕僚答:“查過了,蘇晏在進入粟特人的商隊前,好像來過江州。”
周嘉暄眉峰緊皺,“來過江州?”
幕僚點點頭,“他對江州的風土人情很熟悉,就像……像是小時候在這裡待過。都督好像查出了點東西,特彆叮囑過說不能驚動蘇晏,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傷他。”
周嘉暄放下手裡翻開幾頁的書,起身站了起來,在書房踱步。
忽然,一個念頭如電光般閃過他的腦海。
難道?!
他是不是故意接近觀音奴的?
周嘉暄驀地抬起頭,急匆匆走出書房,順著長廊往蓬萊閣的方向走去。
到了地方,侍婢說九寧在箭道。
周嘉暄一刻也不耽擱,轉身去箭道,寬大衣袖裡鼓滿了風,獵獵作響。
下人們在後麵追趕的氣喘籲籲的。
雖然老師周嘉行受傷,九寧依舊堅持練騎射。練了半個時辰的拉弓後,她騎著雪球在箭道跑馬,天氣越來越冷,銜蟬怕她凍壞耳朵,今天出門前勸她戴了暖耳。暖耳厚實,她戴著在寒風裡跑幾圈也不會冷,也聽不見長廊那邊傳來的聲音。
周嘉暄叫了幾聲,匆匆步下石階,直接走到箭道上。
九寧剛剛跑了一大圈,看到箭道上多了個人,嚇了一跳,忙勒緊韁繩。
“阿兄,你怎麼來了?”
她跳下馬,丟開長鞭,摘下暖耳。
周嘉暄低頭摸了摸她的臉,凍得紅撲撲的,觸手冰涼。
他拉著她往回廊走,輕聲問:“今天蘇晏怎麼沒來?”
“他手受傷了,我讓他休息幾天。”
回廊裡有烹茶的小火爐,還設了休息取暖的坐榻。
九寧請周嘉暄坐下吃茶,自己湊到火爐前暖手。
婢女遞了杯茶給周嘉暄,他轉手遞給九寧,等她喝了兩口,看著她的眼睛,“你覺得蘇晏怎麼樣?”
他語氣有點古怪。
九寧回答說:“我覺得他很儘責。”
周嘉暄搖搖頭,“阿兄問的不是這個……你覺得他那個人怎麼樣?”
“人?”
九寧咕咚咕咚把剩下半杯茶喝完了,看一眼周嘉暄,他神色鄭重,是不是發現什麼了?
她想了想,說,“我覺得他就像哥哥一樣。”
心裡卻道:才不像呢!
看她神態天真,周嘉暄心中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