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仇人(1 / 2)

係統逼我做聖母 羅青梅 24291 字 11個月前

九寧並不認識眼前這位慈眉善目、和藹可親的老婦人。

但她卻覺得似乎見過婦人一般, 一見了她,不由得口齒生寒, 脊背發涼。恐懼像蛇一樣爬滿全身,一時之間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老婦人明顯是來客女眷中身份最高的, 年紀約莫五十多歲,打扮很時興, 梳高髻, 滿頭插梳,鬢邊飾金箔,衣著華貴, 含笑打量九寧幾眼, 笑向吳氏道:“縣主果然人麵桃花,麗若朝霞,我這個老婦人見了都心生歡喜,隻想拿出最好的寶貝哄她高興,來日貴府的門檻隻怕要被冰人踏破。”

吳氏和老婦人是舊相識, 沒有多客套,聞言微笑道:“彆看她這會子乖巧,性子擰著呢,成日胡鬨, 大都督頗疼愛她,我們也不敢管。”

聽了這話, 女客們都笑了。

吳氏的意思很明白, 九寧是周都督的掌上明珠, 婚事自然也是周都督拿主意。

老婦人心領神會,轉而說起剛才喝的茶來,誇周家的茶入口清爽,滿頰留香。

吳氏笑道:“大約是水好的緣故,前幾天永安寺的慧梵禪師送了幾罐山裡的泉水,用那泉水煎茶,茶香都比之前的濃。”

女客們奉承:“沾了神佛的東西,就是不一樣。”

等九寧回過神的時候,話題已經轉到周嘉言和周嘉暄身上了。周家兩位嫡出郎君還未定親,不止江州其他世家坐不住,臨近州縣的豪族也有些想頭。

“大郎端正,三郎俊俏,府上小郎君、小娘子個個都生得好。”

“不曉得大郎定的是誰家?說不定是親戚呢!”

“三郎那樣的人品,定的肯定是讀書人家吧?”

吳氏是繼室,論門第,她肯定比不上周百藥的原配,論容貌、家世、品行、理家,她樣樣不如崔氏,平時在府裡就和隱形人一樣,隻管過她自己的,從不管繼子、繼女的事,見老夫人和其他女客試探著問起兩個繼子的婚事,敷衍道:“他們兄弟倆都還沒定親,不知郎君怎麼打算,我瞧著都不錯。”

女客們說來說去,無非就是想打聽周嘉暄兄弟倆的親事。

九寧耐著性子旁聽了一會兒,找了個借口出來,問侍女:“剛才那位夫人是誰家的?”

侍女躬身答:“那位是鄂州薛家的老夫人,和咱們娘子是姨表親。”

鄂州,薛家。

九寧唇邊浮起一絲冷笑,袖中的雙手慢慢捏緊。

難怪她會沒來由地覺得恐懼,以至於怕到驚出一身冷汗。

越來越多的事和記憶中的不一樣。有些是因為她的介入而發生微妙的變化,從而影響全局,還有些是因為時機改變,該發生的事沒有迎來發生的契機。

比如鄂州的主人現在還是袁家。

但在小九娘的記憶中,幾年後鄂州易主,鄂州太守就姓薛。

還不滿十五歲的小九娘,第一次被家族送出去討好豪強——那個老頭子,就是鄂州太守。

隻是記憶,也叫九寧不禁膽寒。

小九娘貌美如花,不止令太守垂涎,連太守的兒子也暗暗覬覦她。薛夫人嫉妒小九娘奪走夫君和兒子,經常趁太守不在府時折磨小九娘。

祖父橫死,江州生亂,父兄勒令自己出嫁保家族平安,小九娘無可奈何,哭著離開江州。她隻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娘子,孤零零入了太守府,任人磋磨,無力反抗,給家人寫信求救,家人不予理會。

記憶快速在腦海裡閃現,九寧閉一閉眼睛,把心裡翻騰的懼意和怒火儘數壓下去。

照她的脾氣,仇人就在眼前,沒什麼好怕的,直接抄起煎茶的鸚鵡長柄銀簽子朝薛夫人臉上招呼,讓薛夫人也嘗嘗被滾燙的簽子抽打的滋味。

可小九娘並不恨害過她的人,她不想報仇,隻怨世道弄人。

“縣主?”

耳畔響起一聲帶著疑問的呼喚。

九寧扭頭。

侍女多弟扶住她,似乎看出她情緒紊亂,問:“您不舒服?”

九寧搖搖頭,深深看多弟幾眼。

還是當主角好,想做什麼做什麼,係統簡直就是為主角而生的,不像她這麼倒黴,處處受限製。

也許她前世真的是一個無惡不作、殺人不眨眼的大壞蛋,殺了很多人,欠下太多債,所以要一世一世償還。

還就還吧,欠債還錢,欠命還命,天經地義。

這一世是最後一世,等還完所有債,她就誰也不欠了。

揮一揮衣袖,十幾年後,她九寧照樣是條好漢!

多弟被九寧古怪的眼神看得發毛,“縣主?”

幾名侍從自東廊走過來,腳步急促,笑著道:“縣主,十一郎他們要和賓客一起打馬球,十一郎知道您喜歡這個,請您去觀看比賽。他問過使君了,使君也請您去呢!”

九寧搖搖頭,“我不去了。”

她喜歡看馬球賽,不過剛才記憶複蘇,讓她想起小九娘的上一世周家族人袖手旁觀小九娘被一次次送出去的事,她現在不想看到周家人。

而且女客有薛夫人,那麼男客裡肯定也有薛家的人。

說不定日後的薛太守就是那個要周刺史出麵招待的貴客。

九寧徑直回蓬萊閣。

午間吳氏和周刺史的女眷宴請女賓,不見九寧相陪,忙派侍女去蓬萊閣請。

侍女走了一趟,回去複命:“蓬萊閣的侍女說,縣主已經睡下了。”

吳氏咋舌,又驚又怒:做主人家的,怎麼能如此失禮?!

但她實在不敢管九寧,隻能把其他房的小娘子叫到宴席上湊數。

蓬萊閣這頭,銜蟬幾人站在屋前長廊下說悄悄話,神色中透出幾分憤怒。

縣主明明好端端地坐在房中喝茶吃果子,卻要她們趕走吳氏派來請她去花廳赴宴的使女,莫非縣主和吳氏吵架了?

一定是吳氏欺負縣主了!

屋裡,九寧擁著暖被,靠坐在火爐床裡,雙手捧腮,望著火盆裡吐出的一縷縷暗紅色火苗,默默出神。

她還是沒法說服自己就這麼放過薛夫人……

可她沒法害人。

那也不能就這麼算了。

九寧眸光閃動,心裡默默盤算。

多弟掀開低垂的羅帳,跪坐著往火盆裡添炭。

九寧抬起眼簾,盯著多弟看了好一會兒。

多弟再次豎起一身寒毛,“縣主?”

九寧收回目光,拈起一枚糕餅吃,“多弟,你家裡有幾個兄弟姐妹?”

多弟告假去寺裡上香的那天,九寧派阿四跟蹤她。

阿四回來時稟報說多弟確實出城了,不過並不是去廟裡,而是去了一座離縣城不遠的村莊。

多弟果然記得她家在哪兒。

阿四沒敢跟得太緊,等多弟回城,他找莊裡人打聽了一下。

多弟如今穿衣打扮比一般富裕人家的小娘子還講究,莊裡人已經認不出她了。好在多弟還沒改名,他們記得多弟這個名字。

他們告訴阿四,多弟有四個姐姐,分彆叫招弟、引弟、來弟、盼弟。到第五個孩子時,他們家終於生了一個男孩,男孩是多弟的哥哥,名叫望奴,多弟還有個妹妹,叫想弟。

從多弟幾姐妹的名字就可以看得出他們家多麼想要多子多孫,僅僅一個望奴還不夠。

多弟是回去送錢的。

她的四個姐姐和她一樣,都被父母賣掉了換錢買糧食,家裡幾個孩子隻剩下哥哥望奴和妹妹想弟。

聽九寧忽然問起自己的家人,多弟心生警惕,垂首含含糊糊道:“我、我記不清了。”

九寧微微一笑,沒說什麼。

多弟放下鶴首鐵鉗子,起身告退出屋。

回頭看一眼羅帳後靜坐的九寧,她咬咬唇,欲言又止。

最近常有管事來府裡交賬,她偶爾聽府裡的侍女議論,知道縣主的私庫裡藏了不少值錢的東西,隨便一套實木家具就是幾百萬錢。

縣主根本不缺錢花,而且天真爛漫,心地善良,如果照實和縣主說,縣主說不定願意施恩於她。

多弟有些意動,目光掃一圈寢房。

金碧輝煌,處處奢華。

隻要縣主賞她一套首飾,她就能給家裡買房置地,妹妹想弟也用不著餓肚子了。

命運就是這麼不公平,縣主生來就是享福的,每個月的脂粉錢就足夠他們家花用好幾年。她的四個姐姐都被賣了,而縣主一個人有這麼多豪奴伺候。

為什麼她沒有這麼好的福氣,投身到周家來呢?

如果她也能和縣主一樣,生來就是歸人家的小娘子,那該多好。

多弟忍不住浮想聯翩。

剛跨出門檻,銜蟬幾人一擁而上,抓著她問:“剛才你陪縣主出去,是不是娘子欺負縣主了?”

“那些女客說什麼了?她們是不是提起崔夫人了?”

“對!一定是女客說了什麼話惹縣主傷心了!”

金瑤義憤填膺:“縣主連馬球賽都不看了,可見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眾人七嘴八舌。

多弟一臉茫然,仔細回想剛才的情景,所有人都在誇縣主美貌,沒有人欺負她啊……

縣主好像不喜歡那位薛夫人,薛夫人和她說話時,她眼皮都沒抬一下。

多弟皺眉深思。

……

周家打球場。

主子們要打馬球,奴仆們迅速架起球板,四麵插上彩旗,旗幟迎風舒展,獵獵飛揚。

仆從道:“郎君,都準備好了。”

周百藥臉色鐵青,帶著明顯的慍怒,冷哼了一聲。

仆從沒敢吱聲。

一旁的周刺史給周百藥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在賓客們麵前發作,家醜不可外揚。

周百藥牙齒戰戰,望著馬背上那個神情冷淡的青年,雙目赤紅。

馬背上的青年正是他不想承認的二兒子——周嘉行。

當然,周嘉行是以蘇晏的名義上門的,和他同行的是鄂州幾大世家的家主。

王家、薛家、張家、陳家一起上門拜訪,周刺史作為一族族長,出麵招待。看到和幾家家主談笑風生的蘇晏時,失神了片刻後,很快恢複鎮定。

二郎既然沒有戳破他的身份,想來這次不是來搗亂的。

逆子就在眼前晃悠,周百藥沒法和周刺史一樣冷靜,暗暗布置人手,想扣下周嘉行。

周刺史看出周百藥的心思,警告他道:“他既然還敢來周家,而且是大搖大擺走進來,必然有他的依仗!你彆衝動壞事,怎麼說他也是周家的兒郎!你父親叮囑你的話,你都忘了?”

周都督明確表示要補償周嘉行,並且當眾告誡族人,不論哪一房的子弟,以後再見到周嘉行,不得輕慢。

周百藥啞口無言,隻得含恨將人手撤了。

伯侄倆的暗流湧動,周嘉行看得分明。

他睬也不睬周百藥一眼,拍拍馬脖子,神態悠閒。

親隨走上前,請他換上打球衣。

周嘉行環視一圈,幾麵看棚上已經坐滿了人。

最近是新年,家家戶戶窩在家中過節,聽到刺史府這邊鑼鼓響,知道有球賽看,全都湧了過來,看棚不一會兒就坐滿了,還有人攀爬到牆上,坐在牆上看。

隻容貴人出入的高台也漸漸坐滿盛裝打扮的貴婦和年少的小娘子,隱隱有說笑聲傳來。

周嘉行挪開視線,“永壽縣主沒來?”

親隨一愣,道:“沒來。周家仆從說縣主今天身體不適,連房門都沒出。”

周嘉行眉頭輕蹙,解開係扣,下馬。

這一趟是專程為她來的,既然她不在,那就用不著浪費時間參加比賽。

見他頭也不回地走了,王家、陳家郎君急得直叫喚:這位蘇郞主是近來鄂州世家爭相拉攏的貴客,據說馬球打得很好,這一次他們攜厚禮拜訪周家,正好和蘇郞主順路,長輩們為拉近關係,力邀蘇郞主同行,蘇郞主同意了。他們正竊喜蘇郞主和他們一隊,人家卻走了!

身後的呼喚聲一聲比一聲急切,周嘉行充耳不聞,大踏步離了球場。

周百藥見狀大怒,吩咐左右:“跟著他!”

周刺史攔住暴怒的侄子,叫來自己的親隨,“你們遠遠跟著蘇郞主,不要驚動他。”

親隨奉命跟上去。

不一會兒,親隨回到球場,神色羞愧,道:“使君,蘇郞主去了蓬萊閣,我們待要跟進去,都督的人攔著不讓。”

蓬萊閣裡全是周都督的人手,彆說周刺史的親隨,沒有周都督的手令,連周百藥都進不去。

周刺史若有所思,“蘇郞主進去了?”

親隨道:“都督的人好像認識蘇郞主,和他說了幾句話,親自為他帶路。”

周刺史想了想,擺擺手:“好,你們不必跟了。”

放眼整個周家,沒有人能繼承堂弟的江州兵,要是哪天堂弟出了意外,周家還是會分崩離析,為此,周刺史憂心忡忡。思來想去,倒是從小養在外麵的二郎很有幾分膽色……他之前曾想過把二郎帶回家教養,奈何二郎已經長大成人,深恨周家,根本不理會他的示好。

堂弟畢竟是二郎的親祖父,也許他們祖孫更好溝通。

而且二郎救了九娘,這次還特地去看望她,兄妹倆感情不錯。

看來可以試試讓九娘去勸二郎,說不定二郎會答應留下來。

打定主意,周刺史對周百藥道,“你今天跟著我,我帶你見見薛家、陳家人,他們家的小娘子秀外慧中,溫婉賢淑。眼看大郎和三郎到了年紀,早就該說親了。”

和二兒子比起來,當然還是大兒子和三兒子的婚事更重要,周百藥立刻收斂怒意,拱手道:“勞伯父操心。”

“我也是看著青奴他們長大的,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孫子看,沒什麼操心不操心的。”

周刺史含笑說。

……

周嘉行那晚揮刀斬向自己的生父周百藥,雖然最後一刻收手,隻砍下發冠和頭發,可單單就是揭露父親醜事、和家族決裂這兩樣,就足夠周家奴仆把他當成大逆不道的凶狠之人。

得知二郎來了蓬萊閣,侍女們大吃一驚,如臨大敵。

“二郎來了!他還要見縣主!”

“他一定沒安好心!”

“怎麼辦?快去請三郎!”

“對,快去請三郎!”

正急得團團轉,人已經到了。

銜蟬哆嗦著擋在長廊底下,大著膽子道:“縣主今天不舒服,才睡下。”

周嘉行站在花池子前,抬起眼簾。

廊下的侍女們嚇得趕緊垂首,不敢和他對視,但都站著不動。

屋裡翻看賬本的九寧聽到外邊侍女聲氣不對,叫來多弟:“外麵怎麼了?”

多弟小聲說:“二郎來了,銜蟬姐姐她們怕他嚇著縣主,在外麵守著。”

一邊說話一邊回頭往外看,神情十分戒備。

那個蘇晏以前在家裡的時候就不老實,鬼鬼祟祟的不知在乾什麼勾當,她曾跟蹤蘇晏,果然蘇晏身份不簡單,是被趕出府的二郎!

在多弟看來,周嘉行深沉機心,不好相與。可惜縣主太天真了,掏心掏肺對周嘉行好,總以為她這個異母哥哥是好人。

“二哥來了?”

九寧先怔了怔,然後想起之前約好的事,哎呀了一聲,剛才見到薛夫人,一時氣糊塗,把這事給忘了。

原來今天的貴客裡有二哥!

九寧拋開賬本站起來,趿拉著睡鞋走出屋,拉開房門,“二哥!你來了!”

侍女們驚訝地轉過身。

九寧在侍女們詫異的眼神中走下長廊石階,快步朝周嘉行走去。

侍女們這才想起縣主這次遇險好像是被二郎救出來的……

周嘉行低頭,目光在九寧身上打了個轉,看她穿著窄袖袍,“去箭道?”

他還記得她說自己射箭準頭不好的事。

“不吃杯茶嗎?”九寧輕笑,頰邊一對梨渦,“你頭一回來看我。”

周嘉行看著她,沒說話。

九寧知道他這是答應了的意思,回頭讓侍女們準備烹茶的器具,又揚聲讓院外侍立的僮仆去備馬。

侍女小聲問:“不是要吃茶嗎?”

九寧道:“帶上爐子,去外邊煎茶。我想出去跑馬。”

周嘉行不喜歡周家,他看到熟悉的房屋院落,腦海裡浮現的肯定全是不好的記憶。

她現在也不想待在這裡。

出去透透氣也好。

僮仆直接把馬牽到台階前。

九寧翻身上了馬背,扭頭看周嘉行。

周嘉行也跨鞍上馬,他似乎有心事,神色有些異樣。

粗看和平時沒什麼不同,但九寧和他說話時,發現他眼神裡有種說不出的古怪,明明心不在焉,又好像特彆專注的樣子。

騎馬出了刺史府,穿過熱鬨的長街,出城,嘈雜人聲遠去,霎時安靜下來。

九寧深深吸一口氣,揚鞭重重甩在馬背上。

雪球甩開四蹄,疾馳起來。

風聲呼呼擦過耳畔,馬蹄奔響如雷,道旁的亂林雜樹漸漸變成一團模糊不清的灰影。

駿馬像離弦的箭一般飛馳。

九寧坐在馬背上,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跑了一會兒,心裡的鬱氣一掃而空,她扯緊韁繩,慢慢放慢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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