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寧謝過他,接了螺鈿匣子。
周嘉行瞥一眼喜滋滋的九寧,嘴角輕輕扯了一下,抬頭和雪庭對視,道:“舍妹年幼,謝小師父饋贈。”
兩人眼神交錯。
霎時,山間狂風大作,山穀回蕩著鬼哭狼嚎般的嗚嗚聲響。
寺裡的經幡被風吹得翻卷過去。
“舅舅,這是我二哥。”
九寧收好匣子,向雪庭介紹周嘉行。
雪庭已經收回眼神,聞言行了個佛家禮:“原來是二郎。”
他叫來小沙彌:“山上的氣候和山下不一樣,後園梅林的梅花開了,有株梅花開得很好,你帶縣主前去觀賞。”
九寧再遲鈍也意識到他想支開自己,不禁看向周嘉行。
哪知周嘉行一點也不意外,朝她點點頭,示意她先暫避一會兒。
這兩人什麼時候培養起來的默契?
九寧飛快思考一番,點點頭,跟著小沙彌離開。
雪庭目送她走遠,坐下,拈起煎茶用的鶴首鎏金銀夾子,十指纖長,指腹均有薄繭,“二郎想問什麼?”
周嘉行凝望九寧的背影,道:“我已經知道了。”
雪庭手上的動作一停,神色微變。
茶水還在沸騰。
他沉默了片刻,繼續低頭篩茶。
茶湯的顏色越來越淡。
“二郎可會告知縣主?”
周嘉行撩起眼皮。
兩人再次交換一個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
雪庭看得出周嘉行會幫自己隱瞞。
之前九寧被擄走,他派武僧前去解救,武僧追查到馬賊山寨裡,遇到周嘉行的人,回來告訴他,他那時便知道周嘉行待九寧不一般。
而周嘉行也知道九寧的安危對雪庭有多重要,他是長安貴公子,又得尊崇佛教的世家敬重,本可以離開江州,卻甘願待在永安寺裡鑽研佛經典籍,為的不過是方便照看九寧罷了。
無需多話,兩人已經推測出對方忌諱什麼。
雪庭挽起寬大的僧袍衣袖,斟滿一碗茶,道:“既然二郎無意透露給其他人知道,那小僧就不多言了。”
周嘉行看著茶碗裡晶瑩透亮的茶湯,“小師父若不想讓人發覺,就不該留下破綻。”
雪庭微笑:“當初並不打算瞞著,所以沒有預料到後麵的事。”
周嘉行對當年的事並不感興趣,無論崔氏有什麼樣的苦衷,情勢有多危急。
上一輩的事,他不想去揣測。九寧現在是周家的小九娘,他的妹妹。
他問:“九娘父親是誰?還在不在人世?”
雪庭握著茶碗的手輕輕顫了一下,總是淡然的神色裡突然有一絲明顯的波動。
飽含傷感,還有感歎世事無常的悲憫。
“他去世了……”雪庭道,“九寧真正的親人,隻剩下我了。”
周嘉行蹙眉。
雪庭看似沒有隱瞞,實則並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
他似乎不願告訴自己九寧的生父到底是誰。
周嘉行沒有接著追問下去。
既然人已經逝世了,那麼雪庭說還是不說,結果都是一樣的。
周嘉行一口飲儘茶湯,放下琉璃茶碗,站起身,挎著彎刀走出閣子。
“九寧的親人,不止你一個。”
雪庭怔住。
……
後院的梅花果然開得好,枝乾橫斜交錯,如潑墨寫意揮灑,花朵冷而豔,殷紅中透出一股孤傲。
小沙彌很殷勤,堅持要幫九寧折幾枝梅花帶回去插瓶。
九寧想了想,沒有拒絕,反正雪庭送她的禮物每一件都價值連城,用不著見外。
小沙彌讓九寧在梅樹底下等著,他回去搬梯子:“上麵的幾枝開得最漂亮!”
趁著小沙彌去搬梯子,九寧一個人繞著梅林轉了幾圈,挑選梅枝。
風過處,花枝輕顫,或深或淺的花朵簌簌飄落。
落英繽紛,盈滿石階。
轉了大半天,九寧彎腰,衣袖掃一掃台階,直接坐下,雙手捧腮,等著小沙彌過來。
周嘉行和雪庭在說什麼呢?
原書裡他們倆似乎沒見過麵。後來雪庭為救江州百姓而死,周嘉行幫他立了個衣冠塚。
她坐著沉思,沒留意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一前一後走進梅林。
漫天飛揚的落花中,傳出模糊不清的竊竊私語。
“周都督……李司空……回太原……”
一人咳嗽幾聲,道:“鄂州……”
幾人恭敬應喏:“是!”
九寧聽到說話聲,站了起來,錦袍掃過石階前栽種的矮鬆,唰啦幾聲輕響。
這聲音和滿院風聲比起來,近似於無。
但對方卻敏銳捕捉到這一點異響。
“什麼人?!”
梅林裡的人立即爆喝。
腳步聲飛快朝九寧這邊過來。
很顯然,對方是高手,而且是一群高手。
這裡是永安寺,是雪庭的僧院,九寧不認為有人會害自己。
她乾脆大大方方站起身,等著對方過來。
來人一共三人,兩個護衛模樣的人腳步飛快,是練家子,後麵走過來的是他們的主人,腳步略顯遲緩。
護衛很快鎖定九寧的身影,稟報自己的主人:“是個小娘子。”
他說著,伸手撥開花枝。
花枝顫動,落花紛飛,梅枝掩映中,緩緩露出一張如畫的臉。
九寧目光和對方對上,彼此都怔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