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米、肉脯、魚炙、蝦肉、香柔細葉搗碎炒熟,盛在五味調和好的湯汁裡拌勻浸一整夜,用地窖裡冷藏的新鮮荷葉裹起來上蒸籠,蒸熟後再拌些開胃的醃梅,清甜鮮嫩。
九寧不愛吃甜,吃藥也不喜歡以蜜餞去苦味,微帶甜味的蒸飯卻吃了兩碗。
吃完飯,侍女進來收拾。
九寧站起來走路消食,慢慢走到側間周嘉行的書案前。
書房打掃的仆從看她直接走進來,嚇了一跳,忙上前攔著:“娘子留步……”
一句話還沒說完,卻見周嘉行站在九寧身後,淡淡掃他一眼,示意他出去。
仆從愣了一下,躬身退出書房。
裡間外間伺候的人都出去了,屋中安靜下來。
九寧手背在背後,繞著周嘉行的書案轉了一圈,扭頭看他。
“你很忙?”
周嘉行看她一眼,沒點頭,也沒搖頭,坐回書案前,隨手拿起一軸書卷遞給她。
九寧接過書卷掃幾眼,發現上麵寫滿自己看得懂但仔細一想又好像一點都不懂的改革商貿的內容,嫌棄地皺皺眉,合上書卷,放回書案上。
她一甩袖子,坐到周嘉行對麵,雙手捧腮,看著他。
周嘉行拿起一支筆,低頭寫字。
九寧看著他濃密的睫毛,忽然很想數一數到底有多少根,是不是比自己的多……
走了一會兒神,她道:“你不想和我說什麼嗎?”
周嘉行一聲不吭。
九寧嘴角一撇,作勢起身,“那我走了。”
剛動了一下,低著頭的周嘉行手腕驀地一翻,牢牢扣住她的手。
書案上的筆架、筆擱被他碰倒了一片。
九寧掙了一下,道:“你忙你的,我要回去。”
周嘉行手上沒用什麼力氣,但抓得很穩。
“我喜歡你陪著我。”
他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輕聲道。
九寧白他一眼,非要動真格了才肯說實話。
“我不是來陪你的……”她坐回去,“你真的什麼都不想問?我為什麼回長安,我想怎麼處理自己的身世、和周家的關係,我直接回鄂州來……這些你都不問?”
他回來之後親自照顧她,喂她吃藥,待在她房裡處理公務,到夜深了才出去。
她好幾次迷迷糊糊睡醒,聽到他站在外麵和醫士說話,聲音壓得很低,她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然後她的一日三餐裡多了很多溫補的東西,茶不能喝了,酒也不能吃了,侍女每天準備一大桶香湯伺候她泡湯,非要她泡得出汗才扶她起來。
朝夕共處,可是他比以前更沉默,除了問她身上哪裡不舒服以外,幾乎沒有其他話。
她都做好和他長談的準備了,他卻實在是沉得住氣,硬是自己一個人把怒氣給消化得乾乾淨淨。
周嘉行還握著九寧的手臂。
她就在這裡,在他身邊。
他看著她說話,目光落在她小巧紅潤的唇上,“你病了。”
九寧一怔。
周嘉行拉起她的手,“你病著,我不想讓你費神。”
他站起身,走動間衣袍發出簌簌輕響,走到九寧麵前,俯身。
九寧看著他壓下來。
他的臉越來越近,近到她真的能數他的眼睫了。
“最近頭疼不疼?”
他眼神克製而又炙熱,看著她的眼睛,問道。
九寧回過神,搖搖頭。
原來周嘉行不和她談,不問她為什麼先回鄂州,不問這兩年她經曆了什麼,一個人憋著生悶氣,然後又一個人想通了……就是因為怕惹她生氣?
她想起來了,每次她生病,醫士都會強調她有頭風,沒事彆讓她生氣。
於是周嘉行就照辦了?
這麼說……他還挺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混賬起來的時候特彆惹人生氣。
九寧啼笑皆非,眼前忽然一黑。
周嘉行沉默了一會兒,抬起手,捂住她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
九寧啊了一聲,還沒動作,他空著的另一隻手順著她的手臂往上,按住她的肩膀。
即使隔了厚厚的衣物,他寬大的手掌一點一點摩擦胳膊肩膀的感覺還是極為強烈,有點麻,有點癢,她心弦跳動,忽然動不了。
額頭一陣酥麻,溫熱的唇落下來,輕輕碰了一下。
屋外在落雪,牆角的蓮花滴漏發出嘩嘩聲,長廊裡親兵一動不動,石階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雪,芭蕉佇立在雪中,葉片依然翠綠。
九寧過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周嘉行已經退開了,蒙著她眼睛的手也拿開了,看著她的唇,道:“對不起。”
九寧還有點暈。
周嘉行凝視著她,忽然笑了一下。
九寧睜大眼睛,他居然笑了?
周嘉行嘴角微微上揚,拍了拍她的腦袋。
他再次俯身,這一次吻落在她那雙像星子一樣的眼睛上。
九寧渾身發毛。
周嘉行感覺到她的緊張,退開一點,輕輕摟住她,堅實的臂膀環繞著她。
“我知道你為什麼先回鄂州……我隻是不敢相信。”
因為知道他肯定會回鄂州,所以她不去江州,先到鄂州來等他。
周家就在江州,她一直和周嘉暄通信,一定急著回去見周嘉暄吧?
但即使如此,她還是願意為他多等幾天,先和他見麵,再去解決周家的事。就像約定的那樣,她不再隱瞞他,也不再躲避他,她是真的在意他。
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認真的。
周嘉行抱著九寧,聞著她發間的淡淡清香,緩緩閉上眼睛。
這樣就夠了。
其他的,他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