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第 139 章(1 / 2)

係統逼我做聖母 羅青梅 12447 字 10個月前

離了驛站, 繼續往東行。

道旁山穀處漸漸能看到嫋嫋炊煙和沿著河流分布的村落。

曾經滿目荒涼的鄉村市鎮也變了模樣。冬去春來,田野裡一片生機勃勃,男人穿著粗布短衣, 在田間耕作,婦人們帶著孩子, 挎著竹籃, 散落於田野間, 一壁說笑,一壁采摘野菜野果,恍如太平盛世景象。

李昭騎在馬背上,看著那些光著腳丫子在田野阡陌間奔跑笑鬨的孩童,愣了許久。

不久前, 這裡破敗蕭瑟,田地早就荒廢,小徑長滿雜草, 方圓十裡都不見人煙。

如今, 流離失所、飽經憂患的百姓重新回到他們的家園,他們勤勞耕作,安心生產,仿佛近百年的割據戰亂已然結束。

李昭不由得想起九寧給他的那本武宗劄記, 上麵記了這樣幾句話:戰無前敵, 將帥樂也;四海寧一, 帝王樂也。

帝王以天下為家。

然而, 這天下, 又到底屬於誰呢?

撲麵的春風柔軟濕潤,帶著新鮮的泥土腥氣,他們順著小道走進村子。

他們一行人雖然刻意掩飾了身份,但隻看他們騎的馬和身上衣著就知道非富即貴,村中裡正親自迎出來,請他們去村子歇腳小憩。

李昭下馬。

走過村口的時候,看到石碑上貼了布告,許多光著腳的農人站在石碑前大聲討論著什麼。其中一人站在布告旁,手指著布告上的字,一句一句向眾人解釋布告上的內容。

他淡淡掃一眼石碑。

朱鵠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村中有人識字?”

太平年間鄉間識字的人都是鳳毛麟角,更何況這種兵荒馬亂的年頭。

裡正笑著解釋道:“他不是村子裡的人,是官府派往各鄉宣讀詔書的詔書郎。最近剛剛頒布了新的田令,這十裡八鄉的詔書都是他貼的,他每到一個村子就會召集村子裡的人宣讀詔令,我們有什麼不懂的都能問他。今天這份詔令昨天就貼好了,村子裡的人還有很多不懂的要問他,他在村子裡住兩天才走。”

“詔書郎?”

親隨們對視一眼,嘴角一扯,都覺得這個稱呼很滑稽。

李昭卻沒笑,問裡正:“官府為什麼要設詔書郎?”

裡正隻略微識得幾個字,肚裡沒有多少墨水,憨憨地答道:“因為我們看不懂詔書啊!”

眾人怔住。

裡正絮絮叨叨,說起以前的事。

村人們大多沒讀過書,連契書都看不懂,更彆提文縐縐的詔書了。以前地方官員根本不會顧忌到這一點,每次頒發政令都是一大堆文書,連鎮上的讀書人都隻能看得半懂。有時候為了利益需要,官員還利用這一點鑽空子。比如朝廷的本意是減輕農人的負擔,因此頒布政令,地方官故意曲解詔書的內容,反而以此為據壓榨農人。

因此很多時候朝廷頒布的政令根本沒有得到施行。

現在官府專門從各個州縣挑選讀書識字、腿腳勤快、能聽說方言的文人擔任詔書郎,專門負責在各個村子間傳達解釋朝廷不久前頒布的田令。

那田令據說是由長公主親自撰寫的,簡潔明白,沒有一大串歌功頌德、文縐縐的廢話,全文幾乎都是連孩子都聽得懂的白話:誰能得多少田地,該交多少稅,期限是多少,如果有特殊情況怎麼減免等等,全都說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方官員沒法再利用詔書耍花樣或是弄虛作假。隻需要詔書郎一字一字念給農人們聽,大多數人都能聽懂,而且還能記住。

“可彆小看詔書郎,都是讀書人呢!”裡正感歎道,“聽說這些詔書郎是各地推舉的人才,長公主這是在曆練他們,再過一年,他們都要入朝為官呐!”

眾人表情各異,再次看向那個站在石碑向和農人說話的讀書人,那人看起來很年輕,才二十多歲的樣子,看麵相,應當是個沒吃過苦頭的富貴郎君。

他們沒敢說話,視線不由自主彙集到李昭身上。

李昭臉上神情平靜,問裡正:“各地推舉的人才,可是製舉?朝廷重新開製舉了?”

裡正搖搖頭,笑道:“不是製舉,不過製舉確實重新開了。這些讀書人是各地官員推選送去長安的,長公主下令,說現在正是用人的時候,要各地官員推舉人才,不拘是什麼人才,隻要有所長,都能推舉,每個人都得推舉一個,如果推舉的人得到重用,有不少賞錢哩!”

說完,他嘿嘿一笑,眉飛色舞。

“我有個從侄,大字不識一個,什麼本事都沒有,一直吊兒郎當的,就因為地種得好,也被選上去了!”

他又囉囉嗦嗦了一大車話,看一眼李昭幾人,笑道:“諸位郎君一看就是體麵人,眼下世道太平了,咱們這兒不會再打仗了,郎君們也該去試一試,官府正在招募人才呢!”

朱鵠含笑謝過裡正,給了他點賞錢,想打發他走。

李昭揮揮手,眼神製止他,讓裡正繼續說下去。

裡正背井離鄉多年,終於回到家鄉,心情激蕩,又見氣度不凡的李昭願意聽自己說話,愈加收不住,興奮地講起他們回鄉以來的事。

長公主頒布了新的田令,每個願意回鄉的人都能得到土地,不分男女老少,也不分戶籍,而且稅收減免,還命各鄉、裡、村組社,修路鋪橋,建房築屋,出工的人可以免除勞役,這一下流離在外的人都帶著家人回來了。

一來家鄉是根,隻要不打仗,他們還是願意回到家鄉。二來回鄉不僅能得到土地,減免賦稅,還能以工代役,不回來的是傻子!

還有一點,家鄉應該不會打仗了。

裡正說到最後,目光炯炯發亮。

雖然南北還未統一,河東李司空和周使君還在對峙,南方仍然是各地為政的割據狀態,但隻要朝廷保證他們有地種,那他們還能活下去。

遠處傳來孩子的歡笑聲。大人們扛著鋤頭、鐵鍬從田間歸來,聚在村頭大聲商量春耕的事,小孩子圍在一邊玩耍,時不時爆發出一陣哄笑。

李昭站在一株盛放的桃樹下,聽著那些孩童們天真歡快的笑聲,出神了很久。

裡正留李昭他們吃飯。

朱鵠正要拒絕,瞥見李昭的神色,沒有出聲。

他們留了下來。

當晚,各家送來菜肴。這是村裡的規矩,有貴人經過村子,各家各戶都會送來自家最好的菜蔬,這樣等貴人走的時候大家都能分到賞錢。

李昭吃了一頓鄉間飯菜。

在村子裡短暫修整,第二天下午,他們離開村落。

李昭帶著李曦拐進一條人跡罕至的岔道。

夕陽西下,群山幽穀染了一層燦爛金輝,宿鳥歸巢,拍打著翅膀飛過他們上空。

這些天罕見的一直保持沉默的李曦抬起頭,望著沉沉暮色籠罩的山穀,道:“阿弟,這不是回長安的路。”

李昭停了下來,“對。”

這確實不是回長安的路。

李曦看他一眼,問:“你想做什麼?”

李昭凝望沐浴在璀璨夕暉中的大好河山,眼裡仿佛有笑意沉浮。

“阿兄,有件事,是我錯了。”

李曦詫異。

李昭低頭,武宗的那本劄記就在他胸前衣襟裡貼身放著。

也許不止一件事錯了。

他歎口氣,“我不該逼阿兄和我一道承擔所有,既然阿兄不願意……那便離開吧。”

李曦瞪大眼睛,握著韁繩的手抖了幾下:“你什麼意思?”

李昭沒有看他,“我的意思是,阿兄可以走了,以後你不是李曦,不是皇帝,不是我的兄長,你可以當一個普通人,去一個太平的地方,當一個衣食無憂的田舍翁,平平安安度過這一生。”

從他嘴裡聽到這樣的話,李曦驚呆了,嘴巴張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神智,“你瘋了?我倒是想當一個普通人,我能嗎?”

李昭沒有說話,擺擺手。

朱鵠撥馬上前,取下一隻酒囊,遞給李曦。

李曦神色驟變,看著那隻酒囊,一臉驚恐之色,一扯韁繩,想控馬轉頭。

朱鵠伸手,牢牢扯住韁繩,迫使他留下。

李曦臉上血色全無,哆嗦著道:“你、你瘋了……我不想陪你死!”

酒裡肯定有毒!李昭就是個瘋子!他肯定不會就這麼放自己離開,不然他為什麼辛辛苦苦來蜀地接走自己?李昭這是想毒死自己!

他不想看到改朝換代的那一天,要抓著自己和他一起赴死!

李昭扭頭,看著李曦。

“阿兄誤會了。”

李曦聲音發顫:“酒裡有毒!這一路上朱鵠一直帶著酒囊,卻一口都沒喝過,你想毒死我!”

李昭沒說話,撥馬向前幾步,拿走朱鵠手裡的酒囊,扒開塞子,仰脖,酒液入喉。

他不習慣這樣喝酒,咳了幾聲,抹抹嘴角。

“酒裡沒毒。”

李曦不自在地咳嗽兩聲。

李昭笑了笑,撒開酒囊。

哐當一聲,酒囊墜落在沙地上,酒液汩汩而出,灑落一地。

李昭喃喃道:“我隻是想在臨彆前和阿兄喝杯酒……”

李曦臉上現出尷尬之色,看著地上乾癟的酒囊,忽然明白過來,猛地抬起頭:“你放我走……你呢?”

李昭麵上微微含笑,“我自然是回長安去。”

李曦看瘋子似的看著他:“你瘋了……這樣回去,你會沒命的!”

李昭一笑。

“我本來就活不久,早點死,晚點死,沒什麼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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