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的幻覺,不是她在做夢,確實有一通通話記錄。
是周琅打來的,淩晨三點。
半睡半醒間的事情,她記不那麼清楚,似乎也沒聽到對方開口說話,隻能聽見刺刺的電流聲和微微起伏的呼吸聲,她卻近乎本能地認為那個人是周琅。
對方沉默著掛了電話。
而她也再度睡著了,沒多久久又忽然醒來。
這一通電話記錄讓她再也睡不著,早早到了學校。
窗外一片皎潔素淨,雪地裡隻有兩行腳印,她站在窗邊遠眺。
這時,外麵卻傳來一陣腳步聲。
很快,門從外麵推開。
紀繡年回過頭,正好看見周琅從外麵進來,愣住了:“課都結束了,你怎麼過來了?”
周琅在門口抖了抖衣帽上的雪:“早上學生考試,剛剛結束。”
紀繡年目光下落,發現她的長靴看起來濕漉漉的,下意識蹙起眉頭。
周琅坐了下來,打開電腦。
紀繡年猶豫著問:“考完試了,你還不回去嗎?”
周琅搖頭:“跟一個學生約了晚點見麵。她之前缺課了好幾次,平時分我給的很低。昨天她發郵件給我說是因為生病才缺勤的,我讓她帶病曆本來找我。”
她一向是這麼認真的,從不開玩笑,說是客座教授,也可以安排彆的老師給她代課,但到目前為止,所有的課程都是她自己上的,從沒找過彆人。
給學生分數也這麼嚴格,哪怕知道學生背後吐槽她太認真,她也從不動搖。
紀繡年沒說什麼,繼續處理自己的工作。
辦公室裡靜悄悄的,隻有鼠標輕輕敲動的聲音。
還有窗外雪簌簌落下的聲音。
周琅緊抿著唇,眉梢微蹙,像在忍耐和克製著什麼。
時針轉了大半圈,始終沒人過來。
紀繡年終於開口:“你要不要先回去,跟學生重新約個時間?”
周琅沒說話,可是膝蓋上隱隱傳來的痛感讓她下意識顫抖一下,被紀繡年注意到了。
紀繡年推開椅子站起來,走過去問:“你怎麼了?”
周琅半仰著頭,眼睫卻是低垂的,下巴微微揚起,十分倔強的姿態:“沒事。”
紀繡年凝視著她片刻。
她手指蜷縮一下,猶豫數秒,忽然彎下腰,摸了摸周琅的及膝長靴,鞋麵上冰涼濕漉,再順著往上碰到她的羊毛襪,全濕了。
紀繡年盯著她:“你不是才拆了石膏,這樣對腿不好的。”
周琅抿緊嘴唇不說話,分明之前骨折恨不得跟她說上上千萬遍。
可現在她偏偏不想被紀繡年看到這份殘留多年的狼狽。
膝蓋上傳來的一陣陣痛感讓她說不出話來,隻往後退了退。
辦公室裡暖氣開得很足。
一滴汗珠順著她額頭往下,到鼻尖,再到下顎,啪嗒一聲,掉在了紀繡年的手背上。
再仔細一看,她臉色也很不好看。
紀繡年一把按住她,難得強勢的說:“周琅,彆動。”
她沒等周琅的回應,也顧不上此刻的行為是否是合適的,就這麼蹲下來,直接把周琅的鞋子脫掉,羊毛襪也卷了起來,露出發紅的膝蓋。
紀繡年一愣。
她的膝蓋怎麼會凍的這麼紅?
她舒了一口氣:“你等等。”
周琅沒說話。
紀繡年在辦公室裡找到之前跳舞穿的襪子,放到她桌上。
她拿水壺燒了一壺熱水,很快燒開了,找到平時用的毛巾,拿熱水泡濕了再擰乾,從膝蓋到腳踝,慢慢擦了下來,動作認真而細致。
她拿右手托著周琅的腳踝,另一隻手骨節乾淨,指節修長,白皙指尖此刻被熱水燙的發紅。
周琅垂眸看著她。
忽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大學的前幾年,她們隻是朋友,直到她跟紀繡年告白。
最開始連牽她的手,周琅都不敢,更不要說那件事了…她提不敢提,就怕讓紀繡年覺得冒犯。紀繡年更不是主動的性格,所以就這麼過了一年。
直到那次紀繡年生日。
在畢業之前,周琅隻想單獨跟她相處,正好一起去爬山,她特意跟其他人分開,夜裡在山上搭了帳篷,想讓紀繡年看到星星。
露營的地方旁邊有清澈溪流,蜿蜒而過。
紀繡年那麼安靜秀氣的人,蹲在溪邊玩水,在她的鼓勵下把鞋襪全都脫掉,難得放肆輕快地在清澈溪流中踩水。
周琅就在帳篷旁看著,用手電筒打光,支起了畫架給她畫畫。
廣袤星空,清清亮亮的溪水,清雅靜美的女孩子提著裙擺在溪流中踩水,螢火蟲撲閃著從草叢裡飛出來,澄澈溪流中倒映著星星的影子,水聲潺潺。
那一刻她的心上人像是降落凡塵的精靈。
後來紀繡年衣服濕了,也累了,終於回帳篷裡休息。
周琅拿乾毛巾,把她的腿架在自己膝上,給她擦乾腿上的水。
不知道是誰先靠近的誰,不知道是誰的呼吸先開始戰栗,更不知道是誰的心跳開始迷亂。
兩具青澀美好的身體漸漸交織在一起,倒映到帳篷上的影子像兩簇纏繞在一起的花,無聲無息的相擁纏繞。
她們交換著彼此的體溫和心跳,卻不知道即將迎來漫長的分彆。
直到此刻。
直到此刻,她感受到紀繡年掌心裡的溫柔和熱度,一寸一寸的蔓延著,仿佛某些遙遠的,掩藏在時光深處的記憶被喚醒了。
周琅輕輕舒了一口氣,彆過了頭,不再去看她。
可不過幾秒,她又輕輕轉過頭,目光近乎貪婪地落到紀繡年的臉上。
這是重逢以來,紀繡年第一次沒有抗拒的,甚至是主動接近了她。
是不是要以後都這樣,才能讓紀繡年離她更近一點。
窗戶緊閉著,暖氣開放,很快玻璃上就蓄起一層薄薄的水霧,外麵的世界再也看不清楚,就隻剩她和她,似乎自成了一個封閉的小世界。
在一片寂靜之中,似乎連呼吸聲都清楚可聞。
最先明明是分開的,可是漸漸交織在一起,再也分不清是誰的氣息。
半蹲著的人很專心,根本沒注意到她眉宇間按捺的情緒,隻拿著熱毛巾,一遍又一遍的擦拭著,在泛紅的膝蓋上停留的時間最久。
直到那裡顏色漸漸回歸正常,她拿了一條厚厚軟軟的羊毛毯子,輕輕搭在周琅膝蓋上,神色認真:“看起來不是因為骨折的原因,你這裡是怎麼回事?”
“唔…一點小毛病。”
“什麼毛病?”
她還沒問完,就被吱呀一聲給打斷了。
方尋:“……”
臥槽這麼香|豔刺激的嗎!
她碰到學生問周琅的辦公室在哪,剛好她也有事要過來,就將人領了過來。
門虛掩著,她一敲就開了,沒想到就看到這麼一幕,可把她給嚇到了。
方尋訕訕笑了一下,把門帶上了:“我們先到外麵等。”
本來她雖然總開玩笑,那都是說著玩玩的,就連周琅那天說的睡過,她也以為是玩笑…誰知道現在忽然來這麼一出?
紀繡年臉色變了變,似有些無措地盯著自己泛紅的指尖,恍惚間覺得自己剛做了場夢,夢裡眼前人還是她不聽話又愛鬨的女朋友,不然她怎麼會控製不住總管她的事情。
她來不及後悔,對周琅說:“我先出去,襪子你將就著換一下。”
周琅嗯了聲:“知道了。”
紀繡年很快出去。
她先朝方尋一點頭,才對那位學生說:“是這樣的,剛剛…”
話還沒說完,方尋用力點頭,“沒關係的,我們等會再進去。”
“不是,她腿骨折才好,剛剛不太舒服。”
方尋還是點頭:“好好好,我知道了。”
——她臉上就差寫上,我都懂,彆解釋了。
紀繡年被方尋接二連三的點頭給氣笑了:“我還沒說完呢。”
方尋笑眯眯的:“沒事,不用說啦。”
沒多久,周琅站在門邊,把那個跟她約好時間的學生叫進去,跟她聊了一會,很快那女生哭著走了
紀繡年也進去辦公室,看了看時間:“我送你吧。”
周琅點了下頭。
她的膝蓋大概是疼的厲害了,下樓的時候姿勢很彆扭,走的很慢。
紀繡年昨天把車停在學院裡,剛好路上的雪被鏟雪車帶走了,路麵可以開車了。
一路無話。
導航開著,一路上隻有電子播放的冷冰聲音。
很快,車停了。
紀繡年先下車,再繞過來開門:“小心。”
周琅扶著車門,慢慢地下了車:“謝謝。”
紀繡年將車門關上:“那我先走了。”
態度重歸乾淨利落的常態。
回去的路上車依舊開的很慢。
車窗一直開著,風將那人遺留的氣息吹散了。
她全然沒注意到,一輛車經過時降低車速,搖下車窗。
有人看了她許久,才沉沉地開口:“琅琅天天魂不守舍的,果然還是因為紀家那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