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琅歎氣:“你年紀輕輕的,哪來那麼多負擔啊,快點,有話快說。”
紀安揚頭更低:“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也不知道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我需要道歉。之前我撒謊了,我…我不算寄住。”
還沒等周琅說話,周響跳起來給了他一拳:“好家夥,你小子看起來人模人樣的,怎麼還騙人呢。虧我還跟我姐說你挺慘的…不對,你好好端端說這件事乾嘛?”
紀安揚神情緊繃:“我沒有故意裝可憐。”
周琅沒理弟弟的聒噪,看著紀安揚:“所以是…收養?”
紀安揚摸了下耳朵,隱約發燙:“嗯…”
周琅似並不意外地笑了下:“像是她能做出來的事情。”
其實她不是想不明白,可是…紀繡年大概永遠不會主動告訴她的。
周響依舊傻愣愣的:“收養…對不起啊,我剛沒冒犯你的意思。”
“沒事,”說出道歉之後,紀安揚總算覺得輕鬆了些,“請問你跟我媽之間…是有什麼誤會嗎?”
周琅笑了下:“沒事。”
其他的她都不該問,譬如紀繡年為什麼會收養他,對紀安揚這麼敏感內斂的性格來說,問多了還是揭這個孩子的傷疤。
周響總覺得這兩人應該在哪見過麵,可是問來問去也問不到一句準話,就隻能自己心裡窩火。
周琅看了看時間:“不早了,下飛機後吃飯了嗎?”
周響大聲控訴:“沒吃!我要餓死了!”
“吃點什麼呢?”
“烤肉!烤肉!學校外麵有家烤肉店,饞死我了!”
“行,去吧。”
周琅被周響拉著往前走了幾步,回頭一看,她在臉龐在夕陽光影中,顯得真誠而隨和,她叫紀安揚:“還不走嗎,傻乎乎站著乾什麼呢?”
少年站在落日光暈中,這幾天來他一直忐忑難安,怕因為自己一個小小的謊言失去朋友,失去這份真誠的對待,食不知味,也輾轉難眠。
誰知道真說出來了,結果連一句質問都沒聽到,除了周響最開始大驚小怪了一下,想象中的指責更是無蹤無影。
他眼眶發酸,抱起籃球,三步兩步就追了上來:“來了!”
周響拉過他,給了他一拳:“沒意思啊,是兄弟嗎,還跟我說假話。怕我看不起你?”
周琅走在後麵,給他們留出空間。
“不是…”紀安揚沉默了一下,“習慣了。”
習慣了從小沒有父親,習慣了母親再也不來學校接他,習慣了說自己是寄住,避免給彆人增加不必要的麻煩。
這次…大概算弄巧成拙吧。
“瞧你這德性…”
“我知道這樣不好…但我不知道怎麼改。”
“想改啊?容易啊,先告訴我,你為什麼要突然跟我姐說這件事,你是不是在哪裡看見她了,還有你提到你媽媽,什麼情況啊?”
“我也不知道…”
“你不是騙我吧?”
“我真不知道!”
紀安揚被他問的煩了,快步走了幾步,沒想到剛出明川一中的校門,就看見有人站在門口,朝他點了下頭。
紀安揚愣了下:“…媽,你怎麼來了?”
“我來找你的,”紀繡年剛說一半,目光落在不遠處樹蔭下,愣住了。
她沒想到…紀安揚回來後來見的人,竟然是周琅。
關於去玩這件事,因為安揚自小身體不好,很少跟同齡人一起玩,更不要說長途旅行。所以他說了這件事,紀繡年沒多想就答應了。
本來以為他還在國外,直到下午接到段嘉亦的電話,問她什麼時候有空,他過來拿幾件安揚的衣服。
她這才知道安揚已經回國。
打電話過去問,似乎還在機場,人來人往的嘈雜和喧鬨。
她沉著聲音問:“你回來了是吧,回家嗎?”
紀安揚沉默了一會才說:“回那邊。”
紀繡年沒生氣,語氣平靜地陳述事實:“之前說,你回去一段時間,就回家。我需要你給我一個理由,安揚。”
可少年隻是沉默著,最終在一片喧鬨中掛了電話。
紀繡年決定出來找他。
電話打給段嘉亦,問清他不在家,交代了一句要去學校打籃球,就把行李都扔下出去了。
她開車過來,等在校門外。
等到了他。
可…周琅…
她目光一避,似乎感覺到鎖骨上的咬痕還在隱隱作痛。
紀安揚感知到氛圍有些尷尬,但周響一無所察,直接問:“這是阿姨嗎?”
紀繡年還沒點頭,周琅一把扯過他:“彆瞎喊。”
周響一臉莫名其妙,可他平日裡雖然不著調,但在外麵一向最聽姐姐的話,乖乖閉了嘴。
紀安揚愣了會才說:“我們準備去吃烤肉,您一起嗎?”
紀繡年:“我不去。什麼時候回家?”
她控製著自己的目光,隻盯著眼前的少年講話,不往後多看一眼。
“我…我晚點回家。”
周琅自始至終沒說話。
目光偶爾會落向她,也落向安揚。
像是在比較著什麼。
越來越清晰了然。
紀繡年長舒一口氣:“我現在去學校處理點事情,晚點回家我們談。”
她沒跟周琅告彆。
周琅也不說話,盯著她的背影走遠。
紀安揚有點慌張,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
周琅笑了笑:“沒事,走吧。”
若無其事般的,繼續去烤肉店。
吃完烤肉,站在路邊,紀安揚一連咳嗽了數下。
剛剛打球的時候他穿著一件球衣,感冒也正常。
周琅:“安揚,你現在去哪?”
“我回家好了…”
“是不是回你自己的家?上次咱們下的那盤棋還沒下完呢,我要去你家!”
“這…”
紀安揚抬起頭看了周琅一眼。
這次是再也不敢冒失地請她到家裡做客了。
周琅很體貼地說:“我送你們過去,我不進去。”
“這…”
“這樣正好,”周響一向沒心沒肺,一把抓住紀安揚的衣服,幫他往後車座一塞,“哪來那麼多可是,快點,走了。”
車開了半個多小時才停下。
周琅坐在駕駛位上沒動:“你們慢慢玩,不著急。”
她對周響點了下頭,周響眼睛一轉,聽懂她話裡的意思,拉著紀安揚走了。
冬夜的冷冽伴著寒風。
夜空中的星辰卻很亮,一顆兩顆。
周琅打開車門下來,在路燈下來來回回,走了數步。
影子一會變長,一會變短。
煢煢孑立,形影相吊。
直到燈下出現另一道影子。
與她的影子相對而立。
周琅抬起頭。
紀繡年剛從學校回來,遠遠地就看見路燈下有人。
越走越近,越覺得是她…
她往上看了一眼,安揚房間的燈是亮著的…所以,是在等弟弟吧。
周琅忽然開口:“我在等你。”
紀繡年:“…等我?”
攥著手包的手悄然攥緊了。
她們之間隔著不過一米的距離。
借著路燈的光,她能清楚看到周琅的神情。
像在隱忍的宣泄後,隻餘下麻木的平靜。
周琅站在原地,靜靜看著她:“是,你沒聽錯,我在等你。”
她眼睛黑亮澄澈,安安靜靜的,卻無端叫人難過。
紀繡年低下頭:“我先…”
“不用著急,我不會進去。”
“我說完就走了。”
“……”
“安揚不過是你推開我的借口,”周琅輕聲笑了下,“你騙不了我。”
隻是,她明知她在騙她,卻根本做不了什麼。
一彆經年,往昔朝暮。
終究難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