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琅笑了笑:“師兄又來抓我做苦力了?”
“也不算苦力吧,我跟永大的老師聯係了要去看他們的展廳,齊老師,你還記得嗎?之前老師大壽,他還來過的啊。”
“記得,怎麼了?”
“這次他知道你回國了,他一直很欣賞你的畫,問起你幾次,你有沒有空一起過去聊聊天?”
你跟我說下具體的情況吧。要幾天?”
“目前定在了下周,出去兩三天。我們帶幾個人,到永州大學和周邊幾所學校的展廳看看。你放心,一定會趕在過年之前回來,不會影響你跟家人團聚。”
周琅想了想,沒有拒絕:“好,我安排一下…對了師兄……”
“嗯,怎麼了?”
“以後…這些事情不要再找我了。”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周琅唇角笑意淡了幾分,半開玩笑似的說:“我的時間很值錢的。”
郝書遊隱約察覺到她心情不太好,再問她也不肯多說,歎了口氣:“好,這段時間是不是師兄沒注意,讓你太累了?以後我會注意,新的學期不會再讓你過來了。”
周琅嗯了一聲,掛了電話。
很快,郝書遊確認好時間後,讓岑瑤安排了機票和住宿,定下了三天的行程。
周琅到得早,先辦理值機,選了靠窗的座位,她打開日程本,回顧近期的工作任務。
身旁有人落座。
她平撩了下眼皮。
是紀繡年。
最近學院裡是有隻言片語的,但畢竟沒人敢把這種感情糾葛的八卦說給院長聽,對此郝書遊並不知情,安排訂票時也沒注意到這些細節問題。
紀繡年是被郝書遊臨時叫來的。
原本她在家照顧祖父,不願意出門,但畢竟她一直主要負責這件事,方回有事出國,郝書遊隻能把她叫上。
路上堵車,她到得最晚。
周琅低著頭忙碌,沒有說話。
紀繡年往後靠,閉上眼睛,拿工作的事情把思緒填滿。
她想著下學期的工作安排,想著學校新春彙演的安排,之前排的元旦晚會節目,現在挪到了初一的新年晚會…
一直到下飛機。
彼此相安無事。
這次出差日程緊湊,任務重,行程滿。一天的時間,上午在聽經驗分享的小會議,下午直接到展廳參觀,晚上一行人討論總結,整理白天的會議記錄和現場照片,總要忙到十一點。
方尋和岑瑤一起做整理工作,累到窒息,每天都數著日子,期待著趕緊結束回學校。
最後一天總算到了。
這一天的行程空閒很多,上午參觀完最後一個展館,下午郝書遊在入住的酒店裡訂了餐廳,向對方表達謝意。
周琅跟那位林院長早年見過,此刻跟對方聊天,談了談一些專業問題,並約好了下次的合作。
她說話的時候帶著一點笑意,目光清透卻不失純粹,進退分寸都把握得極好,似乎是多年跟人打交道練出來的。
紀繡年跟一位老師聊天的間隙,偶爾偏過頭看著她。
周琅卻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樣。
她以前認識到的周琅,桀驁不羈,可現在她的鋒芒似乎被現實磨平了。
似乎能看到,十六年的時光,在她身上留下了什麼。
結束的時候,郝書遊先送大家出去。
周琅沒去湊這個熱鬨,臉色很不好看,站起來時明顯踉蹌了一下。
這次樂城沒過來,同行老師裡方尋和岑瑤是不敢上手去扶的,其他老師跟她不熟,就隻有紀繡年……
她往前走了兩步,扶住周琅的手肘,遲疑地說:“你是不是胃病發作了?”
這座城市比明川冷不少,零下二十度的天氣,對胃病患者十分不友好。
更不要說這幾天坐車、早起晚睡、飲食不規律,都是誘發因素。
周琅過了片刻才點點頭,有些疲倦地闔上了眼眸,手下意識的按住小腹,雙腿一軟。
紀繡年趕忙扶住她。
岑瑤還在猶豫要不要過去搭一把手,被方尋一把攔住,小聲說:“不許去不許去,不許打擾我的c!”
岑瑤:“……”
方尋朝她眨了眨眼:“紀老師你可以的吧?我們先去結賬了!”
還沒等紀繡年說話,她拉著岑瑤,一溜煙地跑了。
-
紀繡年將周琅送回房間,這是郝書遊專門給她訂的豪華套房,房間很大,光線也好。
周琅剛一躺下,就掙紮著坐了起來,衝進了浴室。
很快,裡麵傳來乾嘔和抽水的聲音。
紀繡年沒想到她會這麼難受,等水聲小了,才敲了敲浴室的門:“你還好嗎?”
裡麵的人沒有任何聲音,紀繡年又敲了兩下門,還是一片安靜,她猶豫著從外麵拉開門,看見周琅坐在浴室的地磚上,往後仰靠著,似乎睡著了。
紀繡年走過去,彎下腰,半扶半抱的將她架了起來,把她的外套和鞋子都脫了,讓她靠在床頭,拿濕毛巾擦了擦她的臉頰。
周琅原本就不舒服,此刻握住她手腕,語氣不耐:“你乾嘛!”
紀繡年按住她:“彆動。”
周琅很努力地睜開眼睛,原本乾淨的眼眸裡水霧迷離,目光有些延遲般的,一寸寸的從她臉上掃過,似乎是在辨認這是誰。
過了片刻才認出了照顧她的人,低如囈語般的叫了一聲:“紀繡年?”
紀繡年垂下眼眸:“嗯……”
周琅費力地眨了眨眼睛,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好像整個人都疼傻了。
她忽然抬起右手,無力地勾住了紀繡年的脖頸,在她驚詫的目光中,半撐起身子靠在她肩頭,臉頰埋在了她頸窩,啞著聲音說:“我的…”
被她半攬的人身體陡然僵硬,嗓音也乾澀到極致:“…什麼?”
靠在耳邊的溫熱氣息輕輕移動著,從鎖骨到耳廓,再往上…最後一片輕如羽毛的溫軟從紀繡年臉頰上擦了過去。
“我的藥在包裡…”
下一瞬,那點重量又離開。
周琅疼得彎下腰,說不出話了。
紀繡年立刻倒了杯熱水,拿了藥,可水太燙,她吹了幾下:“你等等。”
周琅點了下頭。
紀繡年站起來,手中的濕毛巾被攥在手心裡,濕漉漉的。
她把毛巾放回了浴室,端著杯子拿冷水泡了泡,等水溫降下來,讓她吃了藥。
房間裡能聽見淺淺的呼吸聲。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周琅緊抿著唇,眉心疼得完全皺起來,沒發出一點聲音…後來她漸漸睡著了。
她的長發異常淩亂的散在雪白的枕頭上,似乎有牽扯住的跡象。
睡夢中的人大概是壓到頭發了,乾淨利落的眉梢始終蹙著,壓著幾道淡淡的細紋。
幾乎是下意識的,紀繡年伸出手去,想把她眉心的皺褶撫平,可指尖卻停在了半空。
最後隻隔空在周琅眉梢上輕輕點了一下,再小心地將被壓扯的長發理順,就收回了手。
她在床邊靜靜站了一會,剛準備走,周琅一個翻身,把她衣服壓住了。
紀繡年被陡然傳來的力量拉扯地往下一跌,及時拿左手撐住身體,避免壓到周琅身上。
可這樣的距離未免太近,並不合適。
紀繡年低聲說:“周琅,你稍微挪一下。”
可那人低語喃喃,念念有詞。
反反複複地,好像隻在說同一句話。
紀繡年原先還試圖跟她說話,卻在某一瞬間陡然愣住。
她不再試圖撥開周琅的手,反而慢慢靠近她,側過身,將右耳靠近。
她終於聽見她在說什麼。
聲音很小,隻說一句話。
“我是被你丟掉的洋娃娃,好不容易收拾乾淨了,穿上漂亮衣服回來找你…”
“…可你不要我。”
紀繡年僵住不動。
酸澀而震撼,視線模糊。
噠噠的數聲,水珠墜落。
一片輕如羽毛的氣息落了下來,又很快被風吹走。
門哢噠一聲關上,房間內重歸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