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蔚聽到她這麼說,心裡更不是滋味。
恨不得她是個七八歲的小女孩,讓她趴在自己懷裡大哭一場。
可是想想…她自小就不愛哭,情緒從不外露。
紀長宏從小管教她就嚴格,吃飯不許發出聲音,走路不許蹦蹦跳跳,彈琴不彈夠三個小時要打手心,越哭越會被凶。
他長歎一口氣:“你答應大哥,以後彆再跳舞了好嗎,當大哥求你了。你的身體支撐不了…你知道你剛剛心跳有多快嗎,我真的要被嚇死了。”
紀繡年低頭:“好。”
有的人生來自由如風,可有的人卻生在枷鎖之中。
她早就知道了。
江蔚聽到她的承諾,並沒有放心:“你每次都說好,其實根本不聽勸,跟你媽一樣固執…你媽媽當年就是不肯聽家裡的,非要嫁給紀長宏,要不是他…”
他想起紀長宏那王八羔子就煩心。
戀愛的時候海誓山盟,他也知道戀人有遺傳性的心臟病史,說反正也不會致命,說要娶她,承諾永遠不會出軌家暴,但說到底不過是為了江家在部隊裡的話語權。結果人娶回家了,他確實沒有出軌家暴…可是無聲無息的冷暴力才最摧毀人,最摧毀一個人的精神。
他得權之後,隻需要光鮮亮麗能拿得出手的太太,並不需要弱柳扶風的病秧子。
於是把妻子藏起來,讓她病到後來懷疑自己是見不得人的怪物。
“大哥…”紀繡年輕聲打斷他,“我真的知道。我不會再跳舞了。”
她認真做出承諾,眼神安靜通透,像是平靜地接受命運饋贈的一切。
江蔚盯著她,平日裡剛強健壯的軍官,此刻也眼圈一紅。
為什麼會這樣呢…本來年年從小身體還算不錯,除了剛出生時因為心跳太慢接受過半年的檢查觀察,後來從小就教她平心靜氣,控製情緒,那麼多年都健康沒事。
偏偏紀長宏那個殺千刀的把她關在家裡那麼久,逼著她從陽台上跳下來,腿摔斷了都是小事,心臟不舒服卻治療了整整兩年。
他還記得那時候他的妹妹還是個沒長大的年輕女孩。
一邊掉眼淚一邊問,大哥,大哥,我真的不能再跳舞了嗎。
那一刻他多痛恨自己,為什麼部隊休假,他偏偏不回來。
有他在…一切都會不一樣吧。
可現在她已經這麼平靜地說自己不會再跳舞了。
也不是那個會掉眼淚跟他說話的女孩子了。
紀繡年見他神情,就知道他又因往事愧疚,語氣平和衝淡:“大哥,你彆多想。以前的事情不怪你。而且,身體不好,慢慢養著就行了,也不會死。就好像…彆人可以跑步,我跟不上,我也可以走路,走得慢一點,也可以到達目的地的,對不對?”
以前她會想,那個人為什麼會是她。
可是這麼多年過去,她帶著安揚去看病,見過各種各樣的嚴重的、致命的病症,心境也漸漸平靜下來。
江蔚沒吭聲。
他心裡不是個滋味,怎麼好端端地,還要她開導起他了。
過了會才問:“你對周家那丫頭,到底有沒有想法了?”
紀繡年深深舒了一口氣。
過了半天才笑,語氣平靜地說:“沒有。我跟不上她了。”
-
紀繡年在醫院裡住了三天。
隻是醫生再三叮囑,彆說跳舞,以後最好不要有任何劇烈運動了,以及一定要注意控製情緒波動,保持心情平穩。
江蔚扶著她往外走:“你爺爺出院了,你父親的事情瞞不住他,老爺子說要見到你父親,教育他知錯就改才肯咽氣,他叫你彆擔心,好好養身體。”
老先生再次搶回了一條命,為了等兒子出來硬生生吊了一口氣,醫院還是住不下去,好轉了一點就提前回了家。
紀繡年嗯了聲:“我晚點回去看看。”
“打住,你還想折騰?乖乖跟我回家,我讓阿姨燉了湯,你最愛的烏雞枸杞湯。”
紀繡年剛準備說什麼,就看見顏以笙站在醫院門外的樹蔭下,朝她揮手。
紀繡年笑了下:“你怎麼來了?”
“給你送花啊。”
顏以笙把抱著的花遞給江蔚,問了她幾句情況,臨分彆前,把一個手提袋隔著車窗遞過去,輕咳了下:“這是…周琅讓我拿來的。說是出差經過,買的廣式糕點,說以前你最喜歡…”
紀繡年笑了笑:“不用了,幫我還給她吧。”
顏以笙嗯了聲:“我知道了。”
……
周琅點下頭:“沒事,我知道了。”
她在機場,接到電話。
顏以笙的回複她並不意外。
這才是紀繡年。
永遠溫柔通透,也永遠清醒理智。
飛機起飛,在幾萬裡的高空。
白雲翻滾,越過高山與大洋。
而後落地。
熟悉的異國城市,她在這裡待得時間太久,早就是第二故鄉。
落地的第一夜,她被朋友抓出去喝酒。
朋友也是華人,她們認識好多年了,此刻無情地嘲笑她:“瞧你失魂落魄的樣子…出息呢。好了,今晚喝多少酒都是我請。”
“徐放,你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損,你就不能好好說話?”
“說什麼說,沒話可說。請你喝酒還不夠意思?”
周琅笑了下,卻根本沒碰酒杯。
她仰起頭,看著玻璃上慢慢滾落的水珠。
外麵在下大雨。
“不喝啊?不喝就說說看,回國一趟有收獲嗎?”
“有吧,”周琅笑了下,“這麼多年,我以為我是缺一個答案。現在才知道不是的。”
我根本不是想要答案,我隻是…一直在等她回到我身邊。
朋友愣住,也笑了下:“傻子。”
也不知道是在罵她還是罵自己。
深夜酒館。臨近打烊。
放著上個世紀的老歌,歌聲微沉,低啞,頹廢。
周琅伸手,碰了碰玻璃上滾落的水珠,那麼輕描淡寫的語氣:“我這輩子,是徹底把她弄丟了。”
“這麼多年,我一直在往前走,往上走…努力發光是為了讓她看到…恨不得直接告訴她,我在這裡,快來找我。”
“可是她始終不來。”
朋友笑著說:“或許她曾經來過,但已經走了。”
“或許吧,我隻知道…”周琅低下頭,笑出了一滴眼淚,“我隻知道,她不會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