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
“晚安,女朋友。”
紀繡年站在原地,看見周琅麵朝著她,往後退著走,笑容依舊明亮又快樂:“明天見啊!”
“明天…見。”
她話說到一半,聲音漸漸低微。
雨夜,薄霧,長街。
明明街邊路燈是亮著的,可依舊如濃墨般的黑,對她笑的女孩子漸漸沒入黑暗之中,徹底消失不見。
明天,見不了了。
這個念頭沒來由地往外冒,驚得她踉蹌往前跑,卻沒抓住那雙手,隻握住了一團濃沉的霧氣。
她也踏入這薄霧之中。
灰沉沉的天際,烏雲堆積。
不知何時半空中開始飄雪。
而她也步入這個雪夜。
紀繡年站在雪地裡茫然四顧。
不知何時場景切換到老宅的陽台,她看到穿著睡衣的女孩扶著欄杆爬上去,臉頰蒼白,緊咬著嘴唇,神色卻沉靜理智,像在專心計算陽台離地麵的距離。
“彆跳…”
她的聲音喑啞,低沉,卡在喉嚨裡,根本發不出來。
心裡卻像有個巨大的空洞。
眼淚不自覺地流下來。
彆跳。
跳下來…以後就不能再跳舞給她看了。
這時大霧散儘,她腦子裡一片清明。
她終於看清楚,原來那個站在陽台邊緣,不顧一切跳下去的那個女孩子,竟然是她自己。
何止是不能跳舞給她看。
此生或許都不能再見她。
這場雪越下越大。
像是悄悄覆滿了她過往的蒼白歲月。
年年。
笨蛋。
親親女朋友。
一聲一聲,她都能聽見她這麼叫她。
寒風將那段最好的時光吹散。
似雪前塵,紛紛灑落。
就在這漫天大雪裡,時光被壓縮成一幀幀畫麵。
是那時周琅坐車回老家,她站在原地看著車開走,車窗結了水霧,她年少時的戀人嗬著氣,在上麵畫了個心。
是那時她站在教堂的最後一排,圍觀那場婚禮,麻木地鼓掌。
也是曾經無數難眠的雨夜,是曾經走過的千山萬水。
她迎著風雪往回走。
也不知回到了何處,在窗邊點了一盞燈。
台燈光芒幽微昏暗,她在深夜讀到那首《煩擾》。[注]
說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說是遼遠的海的相思;
假如有人問我的煩憂,
我不敢說出你的名字。
一滴眼淚輕輕低落,洇濕書角。
我不敢說出你的名字。
不敢…也不能。
……
“年年?”
有人在耳邊喚她的名字。
於是大雪消融,薄霧散儘。
正是人間四月天,風暖花香,早已不複三九嚴寒。
周琅剛從外麵回來。
她正推開門,脫下外套隨手搭在臂彎,見房間裡一片漆黑,也沒開燈,她將窗簾拉開一小道縫隙,等光落進來。
她坐在床邊,彎腰叫她:“年年,我們該出門了。”
紀繡年睡得淺。
等光在臉頰上輕輕躍動,她也醒了。
剛剛睡醒,似乎眼前還餘著夢境的舊場景,他整個人怔怔的,反應也比平時慢半拍:“嗯…幾點了?”
“三點,同學聚會四點半開始。”
“好…”
周琅低頭看著她,指尖從她眼睫上輕輕拂過:“怎麼了?”
若有若無的濕漉觸感,像是剛流過淚。
“沒事…做了個夢。”
“什麼夢,跟我有關係嗎?”
紀繡年搖頭:“不記得了。”
周琅見她不太願意提起,也沒追問,握著她的手將她從床上拉起來:“要穿什麼衣服,我給你拿。”
“我自己來…你先換衣服,我去儲物室找個東西。”
“找什麼?”
“以前畢業時的通訊錄,趙老師想要一份。”
“我去隔壁拿,你再緩一會,看你這麼困。”
紀繡年猶豫兩秒,點點頭:“嗯,就在書櫃的抽屜裡,你彆找錯地方。”
“知道了,我見過你往抽屜裡放文件。”
周琅摸了下她臉頰,起身往外走。
儲物室她很少過來,哪怕搬過來這邊後,她也尊重紀繡年的私人空間。
紀繡年不說的,她不會問,紀繡年的東西,除了那本日記意外被她看到,她也從不翻閱。
很快,她在書櫃抽屜裡找到一本大學時的通訊錄。
還記得那時候紀繡年拿了這本子,還被她嘲笑,說大家都會有手機,誰還需要這個。
可後來她手機被偷,除了紀繡年的電話爛熟於心,但根本打不通。其他人的電話她根本不記得,也徹底跟以前的同學朋友斷了聯係
她翻到最後一頁,正是她龍飛鳳舞般簽下的名字。
那時她跟紀繡年說,她要獨占一頁。
她留了名字,電話,郵箱,住址。
最後一頁上依舊留著她的字跡。
唯獨,她的郵箱下麵被劃了一條重重的黑線。
她心頭一跳。
想起來這個已經作廢的郵箱賬號…原本隻是一門課程作業的郵箱,出國之後她再未用過。
她拿著通訊錄衝進書房,打開電腦,鼠標狂點。
郵箱的密碼她還記得,是紀繡年名字的拚音縮寫。
一封封未被查看的郵件。
依舊安安靜靜地留在郵箱裡。
遲到了這麼多年。
周琅輕輕揉了下眼眶。
她不告訴她。
是否她不問,這輩子她都不會說。
周琅將電腦關掉。
紀繡年已經換好衣服起床:“好了嗎,琅琅?”
“好了,我…馬上出來。”
周琅站起來,深呼吸兩下,推開門走出去。
這麼多年,她是不參加同學聚會的,紀繡年也不參加。不過年前同性可婚的法案通過,江蔚跟周奪夫妻一商量,催著她們立刻定了婚期。現在老同學聚會,再加上婚期接近,她們正好過去發婚禮請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