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鳴又失眠了。
前一天晚上忙工作有些晚, 吃藥的話,又擔心早晨會起不來,結果就這麼睜眼到天明。
許是因為一晚沒睡, 到達醫院的時候,祁鳴隻覺得到處都白的刺眼, 燈光太亮,晃得他眼睛酸痛, 想要流淚。
手術隻是個很小的手術,以至於手術室之外隻有他在等。
醫生也讓他放心, 手術會結束得很快, 甚至他直接去病房等顧得白被推過去都行。
但他還是執意留在了這裡, 帶著連自己都說不清的堅持。
他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麼, 甚至這裡的座椅冰冷,空氣過於寂靜, 那亮起的紅燈都讓他呼吸不暢。
過去的事,祁鳴已經幾乎不記得了,也鮮少主動回憶。
他不認為自己會像那些故事裡一樣,因為這樣那樣的一兩件事情, 就留下什麼改變終身的陰影, 他知道自己總這樣強壓著情緒,與一切都隔著一層很不對, 卻很難控製。
就如同今天。
隻要他真的裝作不知,或者, 隻要他去病房等待,而不是留在這裡……就能再回避一次他不熟悉的、無法預測掌控的情緒起伏。
計劃外的東西是多麼令人焦躁不安, 他確實可以回避。
查理作為一個老朋友, 對他說, 有些人的確能一輩子都在回避自己的真實感受,真實需求。
前麵和後麵又說了什麼,祁鳴已經記不清了,他隻記得當時聽到這句的時候忽然有些不甘。
一輩子太漫長了,他不想永遠都這樣,也不敢永遠都這樣。
他拖延了幾日,也擔心過,如果顧得白太過縱容,他也許真的能就這樣渾渾噩噩,直到兩人都疲憊。
直到……發現顧得白又在騙他。
那股子細微的怒火,不滿,就像是一絲稍縱即逝的火星,落在了他早已蓄滿了情緒,卻始終被封存壓抑的心底。
然後瞬間引燃一切。
該忘的,沒忘的,刻意忽視了的,看不清的種種,連同他再也沒有勇氣回憶的那天,都被這點火星翻了出來,化為百感交集的熊熊大火,讓祁鳴整夜難免,胸口酸澀發燙。
他坐在手術室外,緩緩閉上了眼睛,連手表上秒針的嘀嗒聲都似乎變得清晰,被放大數倍。
有那麼幾分鐘,他的頭變得昏昏欲睡,帶著困意一下下點頭,墜入了無邊的夢境。
夢裡也是那個燈光蒼白的醫院,他守在手術室外,盯著紅色的燈,等父母回家。
大人們在說什麼,想什麼,他都不清楚,也聽不懂。
後來燈滅了,醫生出來,兩個奇怪的床被推出來,他沒看到父母,還以為父母仍然在接受治療,就守在這裡,繼續等。
那段時期的記憶斷斷續續,他隻記得自己等了好久。
可還是沒有等到。
祁鳴猛地一點頭,猛然驚醒,睜開眼,正巧看到手術室的燈滅了。
他站起身來,看到醫生推著病床出來。
醫生剛想說點什麼,就瞧見祁鳴臉色蒼白,雙眸通紅,仿佛遊魂一樣的狀態,晃了一下,緩緩走來。
“手術很成功。”
醫生見他擔憂,一邊把床推向病房的方向,一邊交代。
祁鳴就走上前去,瞧見了禁閉雙眼的顧得白,耳邊有點嗡嗡作響,似乎是在耳鳴,周圍的聲音都在遠去。
醫生看他這樣子,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很想再安慰兩句,不過是切個闌尾而已,小年輕熱戀期也不用這麼擔心的。
然後就聽見一道響亮的鼾聲。
拉著長音,吭哧吭哧。
醫生:“……”
祁鳴:“……”
醫生:“是這樣的,我們應顧先生的要求,原本做的是半身麻醉,他說想早點醒過來。”
祁鳴愣愣的,“啊?”
醫生:“然後做一半他睡著了,我們看顧總挺困的,就沒叫醒。”
祁鳴:“……?”
呼嚕聲的存在感實在太強了,祁鳴跟著醫生一路進了病房,都把人挪床上了,還在打。
他記得顧得白以前不打呼嚕來著,隻有特彆特彆累的時候,加上嚴重缺覺,才會偶爾打兩聲。
拜這聲呼嚕所賜,祁鳴感覺自己清醒了不少,像是被打破了某種看不見的膜,重重一把拉回了充滿煙火氣的現實人間。
他摸出手機,對著顧得白睡得微微張嘴的臉,點擊錄像,將那拉著長音的聲音記錄下來,完畢保存。
這個時候,醫生又過來了。
祁鳴回頭,淡定的收起手機,對上醫生欲言又止的視線,
“你看到了多少?”
醫生推了推眼鏡,“……沒看到。我是來叫醒病人的。”
祁鳴:“……您請。”
他默默站到床的另一側,然後開始圍觀醫生和護士一起叫醒顧得白的過程。
一開始是大聲喊了顧先生。
沒反應,打呼嚕。
醫生聲音又打了些,和護士一起喊。
顧得白還是沒反應。
醫生微微皺眉,“睡這麼死?剛手術結束的時候不是叫醒了一次嗎?”
另一個醫生在旁邊點頭,“是啊,當時醒了,說完兩句話就秒睡了,主任您信我。”
叫名字沒用,醫生借用了手機,打開鬨鐘的震動和零食,貼在枕頭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