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是來接胤礽回去的。
他今日與眾臣在書房議事,事情不多,一切又極順利,就散的早些。想起胤礽在馬場練習,便想過去瞧瞧,結果一去撲了個空,胤礽偷著跑到薑鄢這裡來了。
康熙也沒生氣,他在屋子裡和大臣們窩了一上午,正需要走動走動,就由著李德全等人打著儀仗一路走到薑鄢這裡來了。
叫人在外頭等著,康熙這回連李德全都沒帶,囑咐他們就在遊廊下蔭處候著,他自己走了進來。
薑鄢住的地方叫遊溪春,綠蔭滿眼,裡頭還有小溪流蜿蜒穿過,外頭有一片湖水,山石洞門後頭是遊廊,高大樹木後頭掩映著幾處房屋。
康熙一路走進去,都靜悄悄的,值守的宮女太監都不許出聲,他想著,這裡這樣安靜,莫不是都睡了?
走進來一瞧,原來是胤礽睡了。
聽見那幾聲又輕又軟的皇額娘,康熙心裡頭著實不是滋味。
胤礽幾乎是他一手帶大的,親自挑了可靠的奶嬤嬤宮女太監放在胤礽身邊侍奉,憐他出生就失了額娘,康熙幾乎是將所有能給的都給了這個嫡子。
可是,終究還是不能彌補他身邊額娘的空缺。
康熙的目光在胤礽身上緩緩掠過,又重新落在了替胤礽細致擦汗的薑鄢身上,他的目光漸漸轉深。
薑鄢其實隻比胤礽大了不到七歲,可如今瞧著她照顧胤礽的樣子,倒同榮嬪德嬪她們對待自己的兒子一般無二。
她給胤礽擦汗扇風的動作又輕又柔,康熙想起自己時常瞧見,她望著胤礽的眼神也是溫柔中含著縱容寵溺的意味,就好像在看著她自己的孩子一樣。
可惜了,康熙想,可惜仁孝沒能活下來,不然,他也能瞧見仁孝如此親昵的同胤礽在一起。那時,胤礽不會沒有皇額娘,他亦不會如此心傷。
薑鄢怕吵醒了胤礽,給他擦汗扇風的動作都不敢過大,等著胤礽夢囈過去重又安靜下來後,薑鄢才想著退出去,讓胤礽好好休息一下,等時候差不多了,再把人叫醒。
隻是胤礽攥著她的衣角,她沒法走遠,強行走開又怕把胤礽弄醒了,站在這兒又怕堅持不了多久弄出聲響來還是會將胤礽吵醒。
薑鄢就朝著窗下的小宮女揮揮手,示意她去拿個小剪子來,她將衣裳衣角剪掉,就不會鬨出什麼動靜來了。
結果小宮女不敢動,還朝著她身後跪下了,薑鄢回頭一看,才曉得康熙來了。
康熙早看見了她的窘境,親自去取了小剪子過來,親手給她把那一片衣角剪下了,又示意她動作輕些,等出胤礽睡覺的屋子,到了隔間,康熙才將小剪子交與李嬤嬤,由李嬤嬤歸於原位。
薑鄢想,好像康熙很多次來她這裡,都沒有叫人通傳,都是悄悄進來的。
從胤礽屋子裡出來的時候,薑鄢跟在康熙身後,李嬤嬤悄悄給她打眼色,意思是康熙早到了,一直站在她身後看著,大約是怕吵醒胤礽,並不許人通傳。
薑鄢想,既然早就到了,想來胤礽夢裡喚的那幾聲皇額娘,康熙應該都聽見了。
如今外頭天氣熱,康熙一路帶著暑氣進來,薑鄢這裡的小廚房常備著仁孝皇後當年特製的酸梅湯,本該端上來晉給康熙的,可薑鄢看康熙一坐下就開始出神,神色哀傷,明顯是陷入往事追憶沉湎不能自拔,總覺得不好這時候端出來。
“皇上,臣妾這兩日試著做出來的冰糕。前幾日太子殿下帶了幾碗出去,大阿哥同幾位公主都嘗了一些,說是味道不錯。皇上也嘗嘗吧。”還好早上做的冰糕還有許多,薑鄢叫李嬤嬤去取了些來,送到康熙手邊。
康熙從回憶中醒過神來,他端起冰碗,嘗了一口,才慢慢說:“先前五月,仁孝忌日的時候,朕讓保成到仁孝尚未完工的陵寢去致祭,保成去了,當晚回來,並沒有什麼異常。”
“如今因為三藩未平,朕令陵寢暫時停工,要等些時日再繼續修建。但朕心裡想著,明年平定三藩後,是一定要建完的。”
這些話,康熙放在心中許久了,太皇太後年紀大了,康熙不敢說太多,怕惹了老祖宗的傷心。其他的嬪妃,她們倒都是願意聽他說話的,可是他自己,卻不願意同她們議論仁孝。
如今在薑鄢這裡,他卸下心防,覺得這些本以為不會說與人聽的話,倒是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傾聽者。
康熙說:“朕很少與保成說起仁孝的舊事,他年紀小,整日操心讀書習字,也沒有什麼彆的時間,他從不問他皇額娘的舊事。朕以為,他沒見過他皇額娘,所以並不關心。”
“可孩童惦念額娘乃是本性,你這裡說些仁孝的舊事,他心中眷戀,每日看他皇額娘畫像的時候也多了。再想起去他皇額娘陵前的祭拜,自然是要多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