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枝春柳裡,李嬤嬤管得嚴,是她自己的人。
可這暢春園內,那就魚龍混雜多了。索額圖還想弄點什麼手段,還是挺容易的。
瞧這眼前,不就用上了麼。
薑鄢心裡有些想法,但又不是眼下該考慮的問題,隻能容後再議。
薑鄢起身,先去無逸齋尋胤礽:“既如此,那就去找皇太子。同皇太子說明此事後。我們便與索大人一同離京,往博洛和屯去。”
索額圖說好。
康熙重病的事,瞞不過太皇太後和皇太後。
她同胤礽走了,小阿哥還留在暢春園中,須得太皇太後和皇太後照料。
皇太子奉旨坐朝理政,眼下卻要趕去博洛和屯,旁人可以不必理會,但朝中重臣是要知會一聲的,不能就這麼悄悄的走了。
朝中的事情,胤礽自會去處置妥當。
後宮的事情,有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在,薑鄢是很放心的。
薑鄢沒有帶李嬤嬤慶月鬆月等人,她獨個跟著索額圖和胤礽前去。
有胤礽在,索額圖也不會將她怎麼樣。
胤礽是皇太子,身邊自然有護衛。
此事不宜張揚,他身邊隻帶了十個護衛,同樣是輕車簡從,他們是要一路快馬日夜兼程趕到博洛和屯去的。
薑鄢此番騎的馬是胤礽替她選的,與他們的馬都是一樣的純黑,很是低調。
夜色掩映下,後半夜的暢春園十分的安靜,隻有兩隊人馬悄悄的,一前一後的出了園子。
索額圖身上的藥,是要拿去救命的。
薑鄢隻聽他們說起,就知道康熙現在的情況很危急,越往後拖延一分鐘,哪怕一秒鐘,都會有意想不到的後果。
薑鄢現在一心是救康熙,根本不允許路上有多餘的休息時間。
隻是到了極限,才允許眾人稍微休息一會兒。
人可以撐著,馬自然也是可以的。
他們帶了備用的馬,一直都在換著騎。還好這些馬都是良駒,比一般的馬匹厲害多了。
十來日的路程,他們四日就到了。
索額圖從博洛和屯到暢春園,都是用來五日多的時間。
胤礽向來知道,他這個姨母是最會躲懶的,平日裡總是懶散,如今才知道,她狠起來,竟也是這般的狠。
胤礽對他的姨母,當真是要刮目相看了。
但也由此認識到,原來姨母對他皇阿瑪的感情,也是如許深厚了。
薑鄢一心趕路,其實壓根沒有什麼時間去思考什麼問題,等到了博洛和屯,去了康熙的營帳前,進去前的那一秒,薑鄢心中轉過千百種念頭,一直都在想,康熙如今是什麼模樣。
可等到真正進去了看見了,才發現,原來一個人,居然能憔悴成這副模樣。
她那出征前談笑自若霸道健康的男人,數月未見,竟被急病折磨的瘦了一大圈。
躺在鋪滿狐裘的床榻上,眼睛閉著,也不知是睡著還是昏迷著。
薑鄢牽著胤礽,一步一步走過去,可這麼幾步路,就好像一同踩在她和胤礽的心上一樣。
兩個人的眼睛都是紅紅的,但是誰都沒有哭,也沒有說話。
薑鄢同胤礽一樣打扮,一身勁裝,頭發都挽起來了。
帳中深濃的藥味,聞起來十分苦澀,但這些,都不要緊。
這些味道聞著,倒是讓人覺得心裡更苦些。
正如同李德全所說的那樣,太醫陪侍在康熙身邊,裕親王也陪著。
除此之外,再無旁人了。
外頭戰事還在繼續,恭親王與大阿哥,還有將士們,明珠也一樣,都在外頭奔忙。
為了不讓索額圖看出破綻異樣,李德全早於他們幾刻鐘到了營帳內,迅速收拾了一下自己,此刻正侍立在康熙床榻邊上。
康熙是睡著了,這是這些天難得的入睡。
康熙還在低熱,身體狀況也不太好,但是能稍微睡一會兒,已經很不錯了。
這些時日,康熙的身體每況愈下,還特彆怕冷,身體的症狀並沒有減輕,反而在一日日的加重。
若是尋常人,這樣的急病早就折磨的不行了,一口氣上不來就去了。
康熙卻憑借著頑強的意誌力堅持到現在,實在是一個奇跡。
康熙是不肯服輸的,他一直都在與病魔做鬥爭。
或者說,尚有念想期盼,叫人去尋了薑鄢和胤礽來,他想要見到他們,想要吃特效藥。
他求生欲強烈。
隻是身體這樣難受,他睡得也並不安穩,又好似聽到什麼動靜,康熙就慢慢醒過來了。
一睜眼,就看見了胤礽紅紅的眼睛,還有薑鄢紅的跟兔子似的大眼睛。
康熙還以為他在做夢呢,可身體的疼痛感知告訴他,這不是夢。
康熙如今連笑都覺得累,卻還是扯著唇角笑:“鄢兒,保成,你們來了。”
就好像是放下了什麼心事似的。康熙覺得心間陡然一鬆,好似堅持不下去了似的。
康熙複又咬牙,他必須要堅持下去。
太醫說康熙好不容易睡著了,這幾日沒有怎麼合眼過。
他們便舍不得叫醒康熙,進入營帳後,便一直站在原地等著,安靜的等待,沒有發出哪怕一絲一毫的聲音。
直到康熙輕輕喊出這一聲鄢兒,這一聲保成。
胤礽咬了牙,才把眼底的熱淚逼回去。
薑鄢壓根就不哭,康熙醒來後,她深深看了一眼康熙,然後走到索額圖麵前,冷聲道:“藥拿出來。”
索額圖看向康熙,康熙隻是望著他,沒有說什麼。
索額圖就將藥拿出來了。
這是特效藥,沒有吃過,無人知道究竟有沒有效用。在康熙這裡,它是救命的藥,但也有可能是催命符。
薑鄢自然認得這種藥,這是西藥。
既然傳教士說了對症,那肯定是有用的。
藥拿了出來,太醫就張羅著要找人試藥,然後才給康熙服下去。
薑鄢懶得等他們,直接將藥拿了過來,她隨身帶著小水壺,直接將藥放入口中,然後拿出小水壺喝水。
藥服下了,才望著康熙說:“不必找人試藥。我來試。”
“若無事,皇上便可放心服藥。”
薑鄢動作極快,哪怕是站在她身邊的胤礽都來不及阻止她。
康熙眼看著薑鄢將藥吃下去,也沒來得及阻攔,隻能讓薑鄢快些吐出來。
甚至要讓太醫想法子,把薑鄢吞下去的藥弄出來。
“你又無病,怎可隨意吃藥?”康熙十分心疼。
薑鄢目光定定落在康熙身上,說:“無妨的。這個藥沒關係的。臣妾試一試,無事,皇上便可服藥了。”
試藥還需要些時候,至少要等上半個時辰。
康熙眼中隻看得見薑鄢,他深深看了一眼胤礽,而後便讓眾人都退出去,他想要與薑鄢說說話。
福全和太醫都走了,索額圖也走了,康熙沒有讓胤礽離開,囑他在帳外守候。
胤礽本來也不放心離開,聞言立刻應下,到帳外守著去了。
康熙讓薑鄢近前來,康熙沒法坐的太起來,隻能斜躺在床榻上,薑鄢便直接坐在腳踏上,俯在康熙跟前,同他說話。
康熙沒有什麼力氣,薑鄢便主動去握住了康熙的手。
康熙溫柔的望著她:“鄢兒,你好好聽朕說話。”
薑鄢輕輕點頭:“好。”
康熙如水般的目光十分溫柔,他說:“鄢兒,如今是暑熱,哪怕是西北,也正是最熱的時候。可你看朕,還睡在這樣厚的狐裘上。”
“朕一日比一日冷,感覺身體裡好像一絲熱氣都沒有了。哪怕是躺在這樣厚的狐裘上,朕還是覺得冷,覺得難受,清晰感受到生命力的流逝。哪怕僅僅是與你這樣說話,朕都覺著辛苦。”
薑鄢壓著心底的酸楚,輕聲說:“這是皇上還未吃藥,等一會兒吃了藥就好了。”
康熙就笑,輕輕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好好聽他說話。
薑鄢隻得不說話,默默又心酸的聽著。
康熙輕聲說:“這個藥吃下去,也未必是有用的。若是不能緩解朕的症狀,那朕的病,就真的是藥石無醫了。”
“這些時日,朕受病痛折磨,竟能體會到從前從未體會過的痛苦。朕從來沒想過死這件事,可偏偏到了這般境地,不想也要想了。”
“朕的病若好不了,隻怕時日無多。他們都不肯與朕說實話,但朕自己心裡知道,這個病來勢洶洶,隻怕是熬不過去的。”
“當然了,若能熬過去,自然是好的,若不能,朕須得早日做準備了。”
薑鄢忍不住,聽著這些類似於交代後事的話,她就不高興,不願意聽。
偏偏她方才又答應了康熙,會好好聽他說話。
她的兩隻手被康熙輕輕握住了,她隻要稍稍一掙脫便能掙脫出來,可她又舍不得,又不願意,卻又極想用手捂住耳朵,不要聽康熙的這些話。
卻又怕為此費了康熙的精神,叫他更加的難受。
連日趕路,一刻都不敢多休息,過來了就聽見康熙這些話。
薑鄢心疼又委屈,還覺得特彆難過,忍不住落淚,自己又趕忙在狐裘上擦去了。
她堅強得很,咬著牙聽康熙說話。
康熙見她這樣,神情頗為動容,眼眶也是紅紅的,但沒有哭,隻是語氣越發溫柔了。
“朕若不治,朕去後,你們遵從旨意,秘不發喪,緩緩退兵,不可讓準噶爾察覺異樣。這些事,朕都會交代保成,他會處置妥當的。”
“待送朕回京城後,你們再將消息公布出來。到時保成繼位成為新帝。之後的事情,他都知道該如何做。”
“太皇太後和皇太後皆在,朕可以放心。”
“隻有你,鄢兒,你和曦曦,朕給你們留了旨意。”
康熙將一個小盒子遞給薑鄢,裡頭是給她的聖旨。
“朕晉你為宸淑皇貴妃。曦曦為和碩親王。朕去後,保成會好好照顧你們。等你百年後,再來與朕團聚。”
薑鄢咬著牙,眼淚都落在小盒子上:“皇上說過,會一直陪伴臣妾的。”
“朕,食言了。”康熙說,“朕騙你,你恨朕,怨朕,朕都認了。”
薑鄢把手收回來,不要康熙握著了:“既有意外,皇上當初就不該招惹臣妾。”
“皇上去了,留下臣妾一個人,是要臣妾帶著小阿哥為皇上守上個幾十年,然後等臣妾老了病死了,再跟皇上埋在一起麼?”
康熙見她這樣說,目光都有些變了:“鄢兒這話,是什麼意思?”
薑鄢飛快抹掉眼淚,抱著小盒子,定定看著康熙:“皇上要是死了,臣妾不會為皇上守著的。”
“臣妾還年輕,曦曦年紀小,有皇祖母太後,還有保成照顧。臣妾放心得很。臣妾不要這勞什子的皇貴妃,臣妾就請皇上放臣妾自由。臣妾不會給皇上守著的。”
“皇上要是死了,臣妾立馬就改嫁。臣妾會另外找個身體強壯的男人,嫁給他,做他的女人。”:,,.